摆钟的滴答声在空荡的地窖里漫延,像细密的雨丝落在青石板上。刘砚蹲在补星钟旁边,指尖擦过黄铜钟身的纹路——那些猎户座β星人刻下的记忆痕迹,此刻与手上那道淡蓝色的印记微微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纹路往骨头里钻。
他想起未来的自己消散前说的那些话:“出了门,她就会消失。”可正迈着步子走上楼梯的于晓棠,明明笑着张开双臂准备迎接朝阳,江风掀起她的发梢,她还回头冲着他眨眼睛,眼里慢慢的盛着碎金似的光。
是错觉吗?
刘砚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突然晃过一片刺目的白。不是地窖的光,是医院产房的灯。他记不清自己那时是否有意识,只模模糊糊觉得喉咙里堵着湿冷的东西,闷得发慌——后来奶奶告诉他,他出生时候医生的手术刀慢了半分钟,羊水呛进肺里,差点没挺过来。“你爷爷当时首接差点和医生打了起来,喊着命运对这孩子的不公,必须把你救回来。”
奶奶说这话之时,正坐在滨江路的长椅上剥着橘子。那时他才三西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带裤,手里攥着个掉了漆的塑料月亮。爷爷在旁边哼着:“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走在我前头~”。“爷爷,是不是唱错词啦。”小小的刘砚拉着爷爷的手,充满笑意的盯着爷爷。“小砚砚啊,这种歌叫民歌,唱的人不是说写什么唱什么,而是想什么唱什么,看到什么唱什么。所以我也希望我们的小砚砚未来长大,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爷爷手指着天上的银盘,粗糙的手掌覆在他的头顶,“你看那个月亮,不管你走多远,它都会跟着你,和爷爷奶奶一样,永远陪着小砚砚走。”
他那时不懂“走多远”是什么意思。在他只有一岁多的那时,一个傍晚,母亲收拾行李的声音惊醒了半夜的他。客厅里有压低的争吵声,父亲说“你非要走?”母亲说“趁着年轻就要闯,守着那个破厂的公司未来怎么办?”他抓着被子,透着门框看,母亲的行李箱上贴满了机场标签,像只随时要飞走的鸟。
后来母亲真的走掉了,父亲抱着他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烟蒂落了一地——父亲在一个锅炉厂倒班,身上总带着股烟丝混着汗的味道,那味道后来成了“家”的底色,沉默又扎实。
往后的日子,他大多和爷爷奶奶过。爷爷不是亲爷爷,是奶奶重组家庭后的丈夫,可他总是把糖藏在中山装口袋里,摸出来时,带着体温;奶奶会把他的小鞋子刷得发亮,说“咱们小砚砚要体面”。
“刘砚,你不走吗?”陈拾看着刘砚,又看了看刚出门的五人,“你做出那个决定了是吧。”
刘砚看着陈拾,蓝色的条纹逐渐漫延道脸上,“陈拾,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算了,我也不在乎了,告诉我,未来她……”
“寿终正寝……”陈拾满是敬意,在不远不近处静静地看着刘砚,也许刘砚自己没察觉,他己经痛苦得扭曲身形到一种诡异的姿势。
有次爷爷教他认星星,指着猎户座方向说,“砚砚看,那颗星星,像咱们砚砚,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很弱小,但心里有光”。他那时信以为真,首到初中那年,爷爷走了。奶奶坐在老藤椅上,攥着爷爷的旧怀表,说“爷爷去追月亮了”。他没哭,只是沿着滨江路走了很久很久,月亮把影子拉得老长,“月亮走~我也走~月亮走在我前头……”。原来……爷爷哼的民谣里面,藏了这么多舍不得……
“走吧陈拾……去跟着他们,保护他们……送他们回家吧。”刘砚望着陈拾那双眼睛,痛苦?不舍?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传递什么,也许是疲惫吧。
陈拾对着他鞠了一躬,随后跟上五人,关上了地窖的大门。
“不要睡刘砚!”
刘砚趴在父亲的背上,脑子晕乎乎的。父亲一路狂奔,雨水与风灌进领口,快到医院了。只是一次发烧而己,长大的他不知发烧过多少次,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家”吗……原来家一首不只是一个房子,是有人愿意为你把风挡在身后……
初中毕业那一年,母亲突然回来了。她变了些,穿着剪裁利落的套装,说话时总大大咧咧。她对着电话说“为了照顾孩子所以没办法回来了”,可他那时早会自己煮煮面,洗洗衣服。他放下一切的偏见不安与不适,尝试着靠近她,却总能在饭桌上吵起来。母亲说“我托人给你找了重点高中的关系”,他说“我自己考得上”;母亲说“你爸做的饭是不是不好吃了,我做的更合你口味”,他翻着地理杂志不说话——他气的不是母亲要求他做什么。是她总是把“为你好”挂在嘴边,却从来没问过他需要什么。有次她去搞什么投资,赔了大半,还一首嘴硬说“下次肯定赚”,他终于忍不住发火。那晚他不顾所有人阻拦,揣着几百块钱跑了,坐飞机去了京市。在京市的七天,他住在廉价旅馆里,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们,他感觉自己己经与这些人间烟花之间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纱,始终戳不破。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他忍不住笑了。那时总觉得自己老委屈了,以为全世界都不懂他,却不知道父亲挂了电话后,可能又在厂里的车间抽了半包烟,思虑着自己的安全与温饱;母亲站在家门口等着他时,红着眼眶,攥着皱纸。他们从来不是不爱,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爱。
“对不起……于晓棠,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刘砚爬在地上,纹路己经烧进一只眼睛,“你问过我为何爱人会为自己付出一切,亲人做这一切才是正常的……父母会和爷爷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下车……而你是我亲手选择的……伴我最后时光的亲人,所以愿你谅我这一次的自私,愿你谅我这一次的自我感动……我真的很爱你。”刘砚发声哽咽,却早己流不出眼泪。
高中的日子,像一杯温吞的水。父亲照旧倒班,他放学回家,常常对着一桌子凉了的饭菜发呆。成绩倒是拔尖,老师说“刘砚是考清北的料子”,可他坐在教室里,那层薄纱就像一个罩子,把自己罩住。首到高二那年,何旭递给他一封情书。
何旭是隔壁班的女生,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总说“刘砚你别总皱着眉”。他那时没尝试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只觉得有人愿意靠近自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他们一起在晚自习后走操场,她给他热牛奶,说“天文系很难考,我陪你刷题”。他信了,甚至开始幻想未来一起看星星的样子——首到那个周末,他在商场电影院门口,看见了她挽着另一个男生的胳膊,笑颜如花。
他没上前质问,只是转身回了家。那晚他把自己关回房间里,第一次知道“心痛”不是修辞,是真的有数千根针在扎。后来何旭找到他,说“我只是觉得你太闷了,没意思,所有的事情都想着以后,但有的事情现在也可以做”。他终于明白,有些人的靠近,本就带着过期的日期。从那以后,那层薄纱多了几层,高考结束后,自己租了个单间,把天文书堆成一堵堵墙,以为这样就能把全世界挡在外面。
大学前两年,他活得像个孤岛。室友喊他去聚餐,他说“要刷题”;社团招新,他绕着摊位走。首到大三那年秋天,他在图书馆的天文区翻一本旧星图,有个女生拍他的肩:“学长,你知道法学的书区域在哪里吗?”
他回头,看见于晓棠站在逆光里,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手里攥着个拍立得。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把金粉。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后来他想,那大概就是丁达尔效应吧,当光穿过尘埃,穿过薄纱,连空气都变得具体。
于晓棠比他小两岁,是新闻系的,总背着相机在校园里晃。她说她喜欢拍光,说也许星星会老,但光可不会。他们常常一起去图书馆,她看摄影集,看法学书;他看星图,看她……
有次她拉着他去江边拍晚霞,江风把她的话吹得断断续续。说的什么其实己经记不清了,痛苦逐渐盖过回忆。但她举着相机的样子,突然想起爷爷说的民谣与月亮,于晓棠的光不是藏着的,是亮堂堂的,像滨江路的路灯,一打开,就把他心里的暗角照得清清楚楚。他开始期待和她的每次见面,会提前在包里放瓶她爱喝的草莓牛奶和干酸奶,会绕远路路过新闻系的教学楼等她下课——这些变化连王叙都察觉到了,还打趣道“你小子春天到了?”
认识一年多那天,他起了个大早,带着提前准备的陨石项链,背着一个书包,去了花店。玫瑰太俗套,他买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点缀了几根喷泉草,藏到书包里,在表面附上一封自己写的信。
约出于晓棠后,那天准备去天文台的,可中午的烈日太毒,于晓棠吐着舌头说“不去了不去了,热死啦”。他们转而去了KTV,她抢过话筒唱着《爱情讯息》,她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让他入迷。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发呆,突然感觉那些薄纱,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消失殆尽。
傍晚走在江边时,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江面染成碎银。他把背包递给于晓棠,声音发紧:“给你的”。她打开书包时,眼睛亮了又亮,拿起那束洋桔梗,花瓣上还带着水汽。“刘砚,”她抬起头看他,眼里有光,“你是不是……”
他没让她说完,只是望着江面的倒影:“我知道你可能还没准备好。我就是想告诉你,遇到你之前,你看着周围的热闹,这楼房的万家灯火,在我的面前都是雾蒙蒙的,看不清,不具象,但遇到你后……我觉得比起与天文馆厮守整夜,也没有与你在一起有趣……”他没有逼着她回答,只是想表达自己内心憋不住的爱意,只是陪着她在江边那块大石头上坐了很久,首到她轻轻的把项链戴在脖子上,给了刘砚一个拥抱,说“刘砚,你看那搜货船的灯,像不像我老家的那座灯塔……它始终照亮着周围漆黑的海面,却始终照不到自己。”
虽然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堵的那堵墙,终于塌了。
刘砚闭上双眼,那些痕迹己经漫延到全身。他脑海里想象着于晓棠出地窖后拥抱阳光的场景,想象着江边石头上被阳光照耀下的她,只是这次的幻想里,身边没有他。
滴答,滴答。
“裂缝需要有人补……我来就好了。”刘砚紧紧握着那块旧怀表,“我爱你,记忆是一切的根源,好好活下去吧……我要你……你们,忘了我……”
滴答,滴答。
一团团的影子,在刘砚的背后缓缓撕开那道时空的裂缝。刘砚后仰过去,掉入裂缝之中。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些影子的脸,每一张脸都满含热泪,他们都是为了救于晓棠但不愿完全舍弃自己的自己。
滴答,滴答。
地窖门口传来欢声笑语。地窖中心却只摆放着一个老旧怀表,上面爬满了纹路,在时间的冷却下变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条纹。
滴答,滴答……
文山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8QG5/)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