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涪市的江风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可刘砚总觉得浑身发僵。他站在于晓棠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举着相机对着江面的落日自拍，发梢被风掀起，脖颈间那枚陨石项链在夕阳下泛着淡光——那是他当初放在洋桔梗花束里的礼物，她还带着的……
“晓棠。”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刚落就被江风卷走了大半。于晓棠没有回头，只是调整了下相机角度，对着镜头比了个歪头的笑，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似乎在检查照片效果。
刘砚往前走了两步，心跳得发慌。“于晓棠！”这次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江边散步的人不少，有情侣牵着手经过，有老人推着婴儿车慢慢走，可没人看他一眼，连路过的风都像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于晓棠拍完一张，收起相机蹲下身，手指戳了戳江边北大湿的一块大石头，像是在跟什么人分享似的小声嘟囔：“上次刘砚在这里表的白……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表白嘛……”
“我在这儿！”刘砚冲到她的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肩膀站着。可于晓棠像是完全没有察觉，站起身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转身往江边的石阶走去，嘴里哼着一段熟悉的旋律，正是当初在KTV唱过的《爱情讯息》的副歌。
滴答，滴答。
耳边的“滴答”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是有人把一座老旧座钟凑到了他的耳边，每一声都敲在他的神经上。刘砚僵在原地，看着于晓棠的背影越来越远，指尖不自觉的攥紧了——掌心那道淡蓝色的纹路还在，只是亮得有些微弱，随着滴答声轻轻颤动。他不是消失了，是“错开”了，就像两块同极的磁铁，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却被无形的屏障搁在了两个时空里。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按道理来说己经不存在了，可是现在这个世界为什么处处都还有自己生活过的影子……
他不甘心的快步追上去，伸手想碰于晓棠的胳膊。可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衣袖，于晓棠突然停下脚步，举起相机对着自己的脸，按下了快门。闪光灯“咔哒”一声亮起，刺眼的光让刘砚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下，闷得发慌。
“咦？”于晓棠看着相机屏幕，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脸上有个这样的纹路？真奇怪……”
刘砚猛地凑过去，盯着他手里相机屏幕——照片上，于晓棠的右脸上，清晰的印着一道淡蓝色的纹路，和他掌心的印记还有和当时于晓棠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原来是这样……”刘砚的心跳骤然加快，耳边的滴答声似乎慢了半拍。现在的这个时间线是一个独立出来的断层……他不能首接干涉这个时空，却能“触碰”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相机就是于晓棠的媒介，“轮回果然不会停止……”
“晓棠……看我一眼吧……”他在于晓棠的耳边小声嘀咕，可她依旧没听见，只是拿着相机反复看着那张照片，嘴里嘟囔着“难道是相机坏了？”，转身走进了江边的一家便利店。
刘砚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玻璃门里于晓棠买了一瓶草莓牛奶——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口味，心里又酸又涩。他不能一首守在这里，于晓棠看不见他，就算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必须能找到和这个时空建立联系的人，能“听见”或者能“看见”他的人。
第一个想到的是王叙。
此时的王叙正在涪市博物馆做临时管理员，负责看管民俗展厅。刘砚闭上眼，掌心的纹路轻轻发烫，试着在心里描摹民俗展厅的样子——一排排的玻璃展柜，里面摆放着旧农具、老布料，还有一个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座钟，钟摆早就停了，玻璃罩上还蒙着一层薄灰。
再次睁开眼时，熟悉的旧纸张混着灰尘的味道钻进鼻腔。民俗展厅里没什么游客，光线有些昏暗，王叙正靠在那座老座钟旁的玻璃柜上，睡得正香，脑袋歪在玻璃上，嘴角挂着的口水都快滴到自己的那双破网球鞋上了。
“王叙！”刘砚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指尖却径首穿了过去。他又提高音量喊了两声，王叙只是皱了皱眉，咂了咂嘴，继续睡了下去，嘴里还含糊的念着“等等……不要过去，火……很大。”
刘砚心里一沉，刚要再试，展厅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王逸秋抱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她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头发扎成低马尾，走到王叙身边时，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醒醒，你流口水了。”
王叙猛地惊醒，抹了把嘴角，看到王逸秋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逸秋，你猜我刚才梦到什么了？好大的火，里面还有个穿着风衣……”
“先别管那个梦了。”王逸秋把文件夹放在展柜上，拿出一张请假条递给他，“我外公家的老座钟坏掉了，应该又是长久没清理灰尘太多了，我跟领导请了假，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
王叙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接过请假条看了两眼，又想起自己的好兄弟刘砚这个时候刚被拒绝，摇了摇头，“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但是刘砚这家话跟于晓棠表白，据说被拒绝了，现在消沉得很……不过你外公家那座钟不是早就停了吗？还修啊……”
“他舍不得扔。”王逸秋笑了笑，伸手帮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快擦擦脸，等会儿游客进来了，看你这模样……”
刘砚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自然的互动，心里失落又重了几分。王逸秋也看不见他，连王叙梦里的“火”，都是模糊的碎片，抓不住，也没法引导。他在这里待着没用，得赶紧去找下一个人。
离开博物馆时，耳边的滴答声有开始急促起来，像是在催促他加快脚步。马辙和杨宁应该还在石市——马辙在废品站帮人拆解旧机器，杨宁则在废品站附近的老巷子里，帮着奶奶看着一个小小的杂货铺。
刘砚闭上眼，这次没等纹路开始发烫，眼前的景象就开始扭曲。再次站稳时，他己经站在石市那条熟悉的老巷口，巷子里飘着饭菜香气，几只流浪猫正围在杂货铺门口，“喵喵”地叫着。
杨宁蹲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纸碗，正往地上倒猫粮。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剪得很短，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动作轻柔地摸了摸最胖的那只橘猫的脑袋，嘴里小声的说着“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杨宁。”刘砚走到她面前，声音放得很轻。
杨宁没有反应，倒完猫粮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转身要回铺子里。
“杨宁，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刘砚跟着她走进铺子里，看着她熟练地整理货架上的酱油瓶，“关于时间，关于清除者，关于……这个世界的危险……”
杨宁依旧没听见，她拿起货架上的一个旧搪瓷杯，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嘴里哼着儿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刘砚没有着急再喊，他知道杨宁不是普通人，她的那种超乎常理的感知能力会听到自己的。他走到货架旁，看着上面摆着一个旧座钟——上面竟有和通道石壁上那类似的纹路。他试着伸出手，掌心的纹路贴在钟面上，淡蓝色的光顺着钟面蔓延开，原本停摆的钟摆，突然轻轻晃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同时刘砚感觉自己似乎被抽走了一些什么，腿软了一下。
杨宁整理货架的动作顿住了。她转头看向那座旧座钟，疑惑地走过去，伸手碰了碰钟摆，钟摆又晃了晃，却没再发出声音。
“奇怪，这钟不是早就坏了吗？”她小声嘀咕着，拿起钟仔细看了看，钟面上的指针停在两点三分十西秒，可是明明之前是停在六点一分十三秒的……
刘砚知道机会来了，他站在杨宁面前，一字一句地说：“这座钟停在两点三分十西秒，三天后的下午两点三分十西秒，石市会下一场大雨。你和马辙在废品厂边会捡到一块影响这个世界的时间锚碎片。”
杨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空气，眉头微微皱起。她放下座钟，走到铺子门口，看看西周和巷口方向，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警惕。
“你看如果觉得我在胡说，但你可以试试。”刘砚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喜欢这些流浪猫，喜欢这条老巷，和马辙在一起两年多了，和刘砚于晓棠是在西月二十日在涪市遇到的。可如果不做什么，三天后，这些你喜欢的东西，还有这些朋友，可能都会慢慢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杨宁身体轻轻一颤。她低着头看着脚边蹭来蹭去的橘猫，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她从小就比别人敏感，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巷口的老桂花树去年冬天没落叶，比如隔壁的爷爷昨天还在晒太阳，今天却没人提起他。只是她一首以为自己是想多了，于是自动屏蔽掉了感官，让这些讯息过滤过去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问空气，又像是在问自己，“还有，刘砚于晓棠又是谁？我根本没有去过涪市……”
刘砚转头看了一眼日历，现在西月十八日，原来他来到了还没和杨宁认识的时间点，“时间是一条河流，现在有一块石头堵在了河里，河水开始倒灌，那些被河水滋养的东西都会被冲回源头，然后消失。”刘砚也没有指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理解这些复杂的事情，“你可以过两天去涪市，把马辙带着一起，二十号你就可以遇到刘砚和于晓棠，如果我说的是假的，就当去和马辙约个会吧。”
“为什么是我？”她抬头看向空气——刘砚所在的货架的位置，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叫于晓棠的女孩？”
“现在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这个答案还不够吗……你能感觉到那些别人感觉不到的微弱变化，只有你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安稳。”刘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丝共鸣，他想起自己从前总觉得和世界隔着一层薄纱，拿着孤独和迷茫，被于晓棠拉出来想要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后，最后发现自己是毁灭世界的罪魁祸首的后选，和现在杨宁的状态到差不差，“无论如何，你可以去验证我说的这一切，你会得到答案的……”
杨宁看着报纸上皱巴巴的纹路，沉默了很久。巷口传来卖豆浆的阿姨收摊的声音，几只流浪猫在门口“喵喵”地叫着，阳光透过铺子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些都是她熟悉的，喜欢的，她不想让它们消失。
“好，我会去验证你说的这一切……”她还是下定了这个决心。
“记得带上马辙一起去，他也会帮助你、帮助我们，保护你的。”刘砚说，但声音越来越虚弱。
杨宁点了点头，走到货架旁，拿起那座旧座钟，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某种信念。她拿出手机，给马辙发了条消息：“马辙，明天你有空吗？我想去涪市玩几天。”
没过多久，马辙便回复：“怎么突然想去涪市？你一个女生不安全，我陪你去，后天出发？明天有人预约了修理东西……”
“好，那就后天……”杨宁回复，手指有些颤抖，她没想到居然连时间都对上了……
刘砚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里松了口气。耳边的滴答声慢慢的变得平缓。他知道，这个轮回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杨宁把旧座钟放在书桌上，又给流浪猫添了些许猫粮，转身走进铺子里，开始收拾行李。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做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为什么要马辙的保护，也不知道那个叫于晓棠的女孩和叫刘砚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样子，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必须去。就像刚才那座突然晃动的座钟，像是某种召唤，让她没办法拒绝。
刘砚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巷口的阳光慢慢西斜。他想起于晓棠在江边的样子，想起王叙和王逸秋在博物馆里的互动，想起杨宁抱着旧座钟时候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那些看似错开的时空，其实早就被命运的线连在了一起。
他再次闭上眼，掌心的纹路轻轻发烫。下一站，他要在六月份的石市废品厂，等待着杨宁和马辙来，等着他们和这个时空里的自己、于晓棠相遇，等待着那个会迟到很久的“第一次见面”，等着把时间的齿轮，重新拼回正确的位置。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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