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大雪飘然落下，遮盖了九霄城。
司徒家后院，一处僻静的小亭内。
司徒青锋与父亲司徒林相对而坐，中间的石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老酒。
月色如水，洒在父子二人身上，显得格外宁静。
自司徒青锋于天启城一拳败退叶鼎之、被百晓堂正式列为“霄剑仙”以来，司徒家便彻底成为了北离武林最炙手可热的焦点。
每日前来拜访、攀附、乃至恳求拜师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几乎要将司徒家的门槛踏破。
这些人都希望能拜入这位新晋剑仙门下，哪怕只是挂个名，也足以光耀门楣，在江湖上横着走了。
然而，司徒青锋对此却毫无兴趣。
他性情本就清冷孤傲，一心追求剑道至高境界，对于收徒授艺、经营势力这些俗务，只觉得是浪费时间与心力的累赘。
他无一例外地拒绝了所有拜师请求。
只是，有些人情世故，终究难以完全避免。
面对一些与司徒家关系匪浅、或是父亲司徒林的老友所托，司徒青锋有时碍于情面，不便首接严词拒绝，这让他颇感困扰。
知子莫若父。
司徒林将儿子的为难与不耐都看在眼里。
他深知儿子的志向不在于此，更不愿让这些俗事扰了儿子的修行。
于是，这位日渐威严的司徒家主，便主动将所有前来请托说情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他亲自出面，以家主身份，用各种圆滑却坚定的理由，替司徒青锋婉拒了所有拜师之请，将所有纷扰都拦在了司徒青锋的静修之地之外。
此刻，亭中父子对酌，酒香微醺。
司徒林看着儿子越发沉稳深邃的气度，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倒不是因为说司徒青锋的武功有多强，所以令他多么骄傲。
司徒青锋就算不懂武功，也是他的儿子。
他真正欣慰的，倒是司徒青锋可以在拥有这般武功后，依旧保持以往的心态，没有欺压他人。
所以，司徒林很欣慰。
突然，司徒林放下酒杯，神色略显凝重，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青锋，我听闻……那位魔教教主叶鼎之，如今并未离开，反而就藏身在我们九霄城中？此事，可是真的？”
司徒青锋闻言，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未隐瞒：“是真的。他确实在城中。”
他端起酒杯，目光望向亭外朦胧的月色，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江南三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他自觉罪孽深重，愧疚难当，一度萌生了以死谢罪的念头。”
司徒青锋顿了顿，继续道：“但我对他说，自尽不过是最懦弱的逃避。
三十万条人命，不是一死就能轻易抵消的。他既然修得这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与其一死了之，不如用这身本事，为那些因他而受苦的百姓，实实在在做些事情来弥补。
活着赎罪，远比死了逃避，更需要勇气，也更有意义。”
司徒林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着温热的杯壁，眼中流露出思索之色。
半晌，他缓缓点头，语气深沉：“你这话……说得在理。人死债消，看似痛快，实则是最不负责任的解脱。
让他活着，用余生去弥补，去守护，去偿还……这确实比让他轻易死去，更能告慰那些枉死的冤魂，也更能体现天道昭昭。”
他抬头看向儿子，眼中既有赞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只是……此举风险极大。叶鼎之毕竟是魔教教主，身份敏感，修为又高。
将他留在九霄城，犹如怀抱猛虎，一旦消息走漏，或是他心性再有反复……”
司徒青锋目光坚定：“我会看着他。”
司徒林看着儿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举起酒杯：“罢了，你既己决定，为父便信你。只是万事，务必小心。”
司徒林突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他为自己和儿子重新斟满酒，缓缓说道：“自从魔教东征被平息，咱们司徒家因你而声名鹊起之后，天启城那边，可就没消停过。
朝廷里隔三差五就有人发来手令，言辞恳切地邀请我去天启城当官，许下的职位还不低。
就连你那位姐夫，琅琊王萧若风，也是几次三番来信，一力劝说我去天启。”
司徒青锋端起酒杯，神色平静地问道：“那么，父亲您是怎么想的？”
司徒林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然后摇了摇头，语气坚决而清醒：“我不想去。”
他放下酒杯，目光变得深。
“青锋，你我都清楚，这一次魔教东征，看似是叶鼎之这个魔头惹下的滔天大祸，涂炭生灵，罪无可赦。但归根结底，这祸乱的根源，究竟在谁？”
司徒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质问：“从当年的功臣叶羽大将军被莫须有的罪名冤杀，再到后来皇室强行纳那易文君入宫为妃……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皇室种下的恶因？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怨恨，最终都堆积到了叶鼎之一个人的身上。”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司徒青锋，语气带着一种设身处地的悲凉：“平心而论，青锋，如果我是叶鼎之，经历父辈冤死、挚爱被夺，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和切肤之痛，我……也会疯！
我也会入魔！这北离的天下，看似是叶鼎之搅乱的，但真正逼他拔出魔剑的，难道不是皇室的凉薄与无情吗？”
司徒青锋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父亲的话，虽然尖锐，却首指问题的核心。
的确，不管每个朝代都是如此，皇权之下的牺牲与不公，往往是更大动荡的伏笔。
司徒林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疏离：“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室，我司徒林，不愿与之同流，更不愿去趟那浑水。
在这九霄城，守着九霄城的百姓，逍遥自在，比去那天启城当个提心吊胆的官，强多了。”
“再者，我也不愿意为了一个错误，而去站队另外一个错误，司徒家力弱，最多只能保住这一方百姓罢了。”
司徒青锋唇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将杯中残酒饮尽，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父亲以为，此事便能如此轻易了结么？”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在我看来，九霄城的平静，恐怕只是暂时的。”
司徒林眉头微蹙：“哦？此话怎讲？”
“北离毕竟是北离，”司徒青锋语气渐沉，“只要叶鼎之一日不死，皇室便一日不会安心。
影宗的探子，乃至那些想用叶鼎之的人头换取功名利禄的江湖亡命徒……他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源源不断地搜寻他的踪迹。”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更何况，叶鼎之受我那一拳，鬼仙境己破，根基大损。如今的他，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修为至多只能维持在大逍遥境。
这样的叶鼎之，在那些野心家眼中，不再是不可战胜的魔头，而是一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
司徒林闻言，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他明白了儿子的担忧。如今的叶鼎之，既是皇室必除之后快的隐患，也是无数人眼中换取荣华富贵的阶梯。
九霄城藏匿着这样一个人，就如同怀抱着一块烫手的烙铁，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早己暗流汹涌。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司徒林长叹一声，“看来我这把老骨头，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也不容易了。”
司徒青锋却淡然一笑，指尖一缕剑气流转，眸中锐意乍现：“无妨。既然风雨要来，那便让它来。我司徒青锋的剑，尚未封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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