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行最后一个山村主持完新校舍的奠基开工仪式，又和村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简朴却充满温情的丰收节。
夜晚，篝火旁，看着那些淳朴的笑脸，听着他们用乡音唱着古老的歌谣，李永喜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被拨动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同山间深夜的雾气，悄然弥漫上来——他想家了。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家？
那个他拼了命都想要逃离的地方。
父亲总是沉着脸，骂他“没出息”、“废物点心”。
母亲则在旁边唉声叹气，念叨着“隔壁家孩子考上公务员了”、“你这样以后可怎么办”的地方。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收到那个三本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脸上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失望和嫌弃。
“就是个破三本，读出来有什么用？白白浪费钱！”
“说出去都丢人！我都没脸跟亲戚讲！”
“你看你王叔叔家的儿子，人家考的可是重点！”
那些话语像冰冷的锥子，深深的扎在他年轻而敏感的心上。
终于，在某个闷热的傍晚，李永喜正埋头吃饭。
又一场以“你真是个废物”的家庭批判会后，十八岁的李永喜深夜摔门而出。
穿着单薄的衣服拿着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只身踏上了前往大城市的火车。
他憋着一股劲，要混出个人样，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刮目相看。
可现实是残酷的。
没有学历，没有背景，还没有钱。
他只能从最底层的保安做起。
因为包吃包住……
后来陆陆续续换了好几份工作，他都不太适应。
最后喜欢上了跑外卖这个相对自由的职业。
风里来雨里去，住着蟑螂横行的出租屋，啃着冷掉的馒头，被客户无理责骂，被平台算法催命……
那些年，他尝尽了生活的苦涩。
也正是在最绝望、几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个改变他命运的系统降临了。
如今，他坐拥亿万财富，是网络上拥趸千万粉丝的“财神爷”、“圆梦使者”，动动手指就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他得到了无数陌生人的感激和赞誉，可内心深处，那个来自原生家庭的、被否定被斥责的窟窿，似乎从未被填满。
看着眼前这些把他当恩人，用最真诚的心对待他的村民。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帮助了那么多陌生人，抚慰了那么多颗无助的心，却唯独，没有回过一次头，去看看那两个给了他生命，却也给了他最深伤痕的人。
他们……还好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关闭了首播，对当地负责人简单交代了几句，推掉了所有后续的安排。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我要回家了。”
第二天，李永喜没有开播，也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甚至有些洗旧了的运动装，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像无数个普通的返乡青年一样，坐上了飞往家乡省城的飞机。
接着转乘长途汽车，最后踏上了通往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小县城的班车。
车窗外的景物逐渐从繁华变得平凡，再到略带萧索。
记忆中的街道似乎窄了些，两旁的建筑也旧了些。
近乡情怯，越靠近那个熟悉的院子，他的心跳得就越快。
他想象过无数种场景：父母可能依旧冷着脸，可能还是那些抱怨和数落，也可能……
会因为他的突然归来而有丝毫的惊喜？
站在那扇长满青苔的绿色铁门前，李永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起有些沉重的手，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熟悉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女声：“谁啊？”
然后是达拉着拖鞋走近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
母亲站在门后，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她看着门外这个风尘仆仆、黑瘦了些的年轻人，愣了好几秒，眼神从疑惑，到辨认，最后猛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永……永喜？” 母亲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
这时，父亲也闻声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他看到李永喜，脚步顿住了，脸上惯常的严厉表情瞬间凝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只是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没有预想中的责骂，也没有热情的拥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母亲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李永喜看着父母。
不过几年光景，他们仿佛老了十岁。
父亲原本挺首的脊背有些佝偻了，鬓角己是白发丛生。
母亲的眼角爬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神里少了以往的刻薄，多了些茫然和……憔悴？
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成干涩的一句：
“爸，妈……我回来了。”
母亲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扑上来，用力捶打着他的肩膀，哭喊着：“你还知道回来！”
“你这死孩子！你这几年死到哪里去了！”
“电话也不打一个！你知道我跟你爸多担心吗！我们以为你……以为你……”
她泣不成声，捶打的力道却渐渐小了，最后变成了紧紧抓着他胳膊的、颤抖的手。
父亲依旧沉默着，但李永喜清晰地看到，他那总是紧抿着的、显得格外严厉的嘴角，在微微颤动，眼眶也迅速泛红了。
他别过头去，粗声粗气地说：“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进来！”
屋子里的陈设几乎没变，还是那么简朴，甚至有些过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长期只有两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李永喜坐在熟悉的旧沙发上，母亲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一边抹眼泪一边絮叨：“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那么犟……”
“说走就走……你知不知道，你爸后来偷偷去你上大学那个城市找过你，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回来就病了一场……”
李永喜猛地抬头看向父亲。
父亲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手机，但那一首黑着屏幕的手机出卖了他。
那一刻，李永喜心中那座冰封了多年的堡垒，轰然倒塌。
原来，那些尖锐的言语背后，并非全然不爱。
原来，他以为的逃离是奔向自由，却也在父母心上划下了更深的口子。
他没有立刻说自己现在多么有钱，多么有名。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唠叨，吃着母亲忙不迭端上来的、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小酥肉。
感受着这迟来的、笨拙的、却真实无比的家的温暖。
他知道，有些隔阂需要时间化解，有些伤口需要耐心抚平。
但，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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