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舟听了李夫子的问题，顿时卡了壳。
他憋了半天，只吐出“就是要明白品德”几个乾巴巴的字。
李夫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从书箱里取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
他翻开道：“瞧这朱子所注，『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眾理而应万事者也』。但空读註疏也无用，我问你，你家隔壁王二偷了张家的鸡，算不算昧了明德？”
李彦舟一愣，偷鸡？
这不是小偷吗？
那可是人人喊打的行为。
他毫不犹豫回答：“自然是算的。”
“那若王二此举，是为了偷鸡给病重的老母补身子呢？”
李夫子不紧不慢地追问。
这一下，李彦舟彻底怔住了，眉头紧拧。
当今世道以孝治天下，王二此举於理不合，於情
却又是一位孝子所为。
“这便是经义的难处，也是其妙处。”李夫子合上册子，盯著他，“只知背诵，不知其意，便是死读书，与那会学舌的鸚鵡何异？“
“科举之路，自童试始，经县、府、院三试，方能得中生员。”
“”这一路，考的不仅是你的记性，更是你对经义的见解！”
“若连书中真意都悟不透，如何能指望你写出锦绣文章，得考官青眼？”
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神情却更严肃。
“你明年便要下场，时间紧迫。从今日起，到今年年底，这半年时间，我们分三步走。”
“其一，通经义，但要分层来学。”
李夫子屈起一根手指。
“《大学》《中庸》篇幅短，道理集中，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就先用二十日啃透。”
“每日我讲一章，你须做两件事：一是默写出朱子集注，二是將道理用家常话讲给我听，就像方才说王二偷鸡那般，得让村口挑水的老丈都能听懂。”
李彦舟抬了抬眉。
光是默写註疏，那工程量就非同小可，更別提还要化为己用讲出来。
“二十日后再攻《论语》《孟子》。”
“我会给你三个册子，分別抄录论『仁』、论『礼』、论『政』的章句。你要在这两个多月內將这些分类章句吃透，知道圣人对於同一件事有过哪些不同层面的论述，这才是能活用的学问。”
“其二，学制艺，不能等经义学完再动手。”
李夫子从书箱里抽出几张纸。
“这是往年童生试的破题范例。从下月起，每讲完一章经义，你便仿著写两句破题。今日讲『明明德』，明日便要写出『明德者，心之光明也』这般句子，慢慢摸到门路。
“后三个月专攻八股时，先仿写三十篇四书题范文，再將你写的与范文逐句比对，用硃笔改出差別。最后一个月，须得写出完整的八股文，每周两篇，少一篇都不行！”
李彦舟听了这“其二”，心瞬间凉了半截。
听讲、背书、理解，这些都好说，无非是把知识往脑子里装。
可写文章，是要把脑子里的东西掏出来，还要写得团锦簇！
这恰恰是他的死穴！
前世他学的是理科，最怕的就是古文和作文。
让他解一道函数题，他能洋洋洒洒倾刻解出；可让他写一篇八百字的议论文，他能憋出三百字都算超常发挥。
现在，夫子要求他用古文写作文，每周还得两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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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未来半年里，对著一张白纸抓耳挠腮、欲哭无泪的悽惨模样。 李夫子並未在意他的想法，目光落到李彦舟的字上，拋出第三板斧：“其三，练字。”
“你的字有骨力，但笔画虚浮，火候不足。每日临帖五十个大字，先学顏体打基础，下月起改学馆阁体。”
“须记住，考官阅卷时，一手乾净工整的馆阁体，有时比哨的文章更得青眼。”
李夫子的三步说完，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李彦舟垂著头，没有吭声。
李夫子淡淡地问道：“听明白了？这个苦，你吃得下吗？”
李彦舟脑子里乱糟糟的，塞的全是李夫子制订的魔鬼作战计划。
可若是明年县试不中，他就得按照契约重回李家，继续为吴家人当牛作马
若是考中，就能自立门户，彻底自由！
李彦舟挺直腰，立刻有了学习的动力。
他可是经歷过三年高考，从题山卷海中拼杀出来，成功挤过独木桥的天之骄子！
那段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日子都闯过来了，眼前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小意思！
李彦舟站起身，对著夫子一揖到底：“学生明白！请夫子放心，学生吃得下这个苦，绝不辜负夫子教诲！”
“好。”李夫子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下吧。那我们今日，就从这『明明德』三个字开始讲起”
一个时辰的课，李彦舟听得如痴如醉。
那些原本在他脑中纠缠成乱麻的字句，被夫子用硃笔一一理顺，变得有条有理。
下课前，李夫子留下功课。
默抄《大学》首章註疏，再用白话写一段“为何王二为母偷鸡，亦算失德”的短文。
李彦舟用力点点头。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会死背书，而是开始踏上科举的正路了。
日子，就这么在紧张而充实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白天，李彦舟苦读钻研；下午，李夫子准时上门授课解惑；
到了晚上，秋妹时不时跑来改善生活。
眼瞅著六月十五的日子越来越近，李秋妹和李冬至家里家外天天盯著，却没发现吴秀竹跟媒婆、牙婆之类的人有过任何接触。
不过吴秀竹还是有点异常。
“娘最近总往外跑，”李秋妹悄悄跟李彦舟说，“一出去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忙活啥。”
李彦舟心里顿时警惕，他叮嘱道：“你和冬至都留点神，你要特別小心，娘叫你跟她出门，你別去，过来找我，要是我不在，就找大伯大伯娘。”
李秋妹听得小脸发白，心头髮慌，拼命点头。
另一边，李大田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憔悴。
他不仅做镇上的活，又在邻村接了个短工，常常忙到天黑透了才拖著一身疲惫回来。
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都陷了下去。
李彦舟看著他那副被掏空了的模样，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
难不成，他判断错误？
这对夫妻真打算靠著李大田这点血汗钱，去填那一百两的窟窿？
这得挣到何年何月！
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李秋妹就跑来找李彦舟了。
“哥哥”李秋妹两眼通红，话都快说不囫圇，“娘要把我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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