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马车內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许多，地上铺著厚实的软垫，角落里的小几上还放著茶点。
车行在乡间土路上，竟也感觉不到多少顛簸。
李彦舟靠在软垫上，掀开车帘一角，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思绪不禁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他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少年，和李大山父子三人，带著自家做的摺叠桌椅赶到府城。
当时的他，满心想的都是怎么在贡院门口把东西卖出去，好赚钱科考。
正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对他那些摺叠桌椅感兴趣的王景珩。
也因此，他们达成了生意上的合作关係。
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的他，不仅靠著这门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更成了王家眼中的“潜力股”，开始了另一种合作，坐著专车，去走那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马车进了河阳府城，街道的喧囂瞬间將田野的寧静隔绝在外。
高大的城墙，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两旁鳞次櫛比的商铺，还有街上川流不息的人马，无不彰显著府城的繁华。
与上次来时一样，空气中瀰漫著著一种紧张气息。
街上隨处可见背著书箱、面带焦虑的读书人。
他们三五成，行色匆匆，不是在找客栈，就是在去拜会同乡的路上。
“客官，真对不住，小店已经住满了！”
“楼上楼下，连柴房都挤了人，您还是去別处看看吧！”
各大客栈门口，小二赔著笑脸，一遍遍地打发著寻不到住处的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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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家境寻常的，只能去住官府办的学官店。
更有甚者，几十人挤在一个大通铺，夜里鼾声、磨牙声、梦话声此起彼伏。
別说温书，能睡个安稳觉都难。
而王家的马车，在这一片喧闹中畅通无阻，直接停在了全城最大、也最贵的悦来客栈门前。
掌柜的早就候在门口，一见马车上那个“王”字，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李公子，一路辛苦了！上房早就给您备好了，热水点心一应俱全，清净得很！”
在无数考生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李彦舟被小二引著，径直上了二楼一间临街的独立院落。
推开门，房间里窗明几净，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上还放著一壶冒著热气的香茶。
这便是金钱与人脉的力量。
它不能帮你代考，却能让你在开考前，拥有最舒適、最安稳的备战环境，將你与旁人的差距，在踏入考场前就拉开一大截。
安顿好后，李彦舟並没有待在客栈里。
换了身乾净的儒衫，径直去了府城最大的书坊：文渊阁。
王景珩的情报固然重要，但自己也要时刻掌握最新的时文风向。
文渊阁內，早已是人满为患。
考生们或站或蹲，挤在书架前，翻阅著各种时文策论，希望在考前寻到一丝半点的灵光。
李彦舟穿过拥挤的人群，目光在书架上搜寻。
忽然，他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侧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群穿著光鲜的书生正眾星拱月般围著一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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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身形高大，面容方正，相貌平平，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傲气。 正是安济县的县试案首，吴焕生。
而在吴焕生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穿著绸衫的少年正压低了声音，指著这边说著什么。
不是他那个便宜表哥吴贵才又是谁？
吴焕生的目光，此刻正牢牢地锁在李彦舟身上，审视地打量他。
他本未將这个县试第三放在眼里，连他长什么样都没有关注。
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乡下泥腿子。
可当他今天亲眼看到李彦舟时，心里却很不舒服。
眼前的少年，竟生得如此清俊。
身形虽未完全长开，腰背挺直，如青松翠竹般挺拔。
一身半旧的儒衫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寒酸，反而衬得他气质沉静，有种超乎年龄的从容淡定。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这么一扫过来，像是能洞悉一切。
吴焕生自问家境优渥，苦读多年，养出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与孤傲。
可论及这份天生的风姿气度，自己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更让他不忿的是，听闻王家的二公子王景珩，那个眼高於顶的矜贵人物，竟对这李彦舟青眼有加，亲自上门拜访。
这次府试，又是送钱又是安排马车，把他从乡下接了过来。
凭什么？
他吴焕生才是安济县名正言顺的案首！
一股无名之火，在他胸中熊熊燃起。
吴贵才察言观色，见吴焕生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是对李彦舟不满，立刻觉得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著李彦舟扬声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安济县的新晋『神童』李彦舟吗？怎么，村里的书读完了，也晓得来文渊阁开眼界了？”
他这话一出，吴焕生又被刺痛了。
他虽为案首，可县里眾人都在討论李彦舟。
说什么李彦舟年仅十四就考到第三名，才是安济县的神童。
还有人说，吴焕生的文章不如李彦舟，要不然，主考官为什么不用硃笔圈出他的名字？
这个乡下小子，把他的风头全抢了！
身边那几个只知奉承的跟班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立刻跟著吴贵才讥讽起来。
“哈哈，神童？一个靠著算计农活的策论拿了个第三，算什么神童？”
“就是，科举考的是经义文章，又不是考怎么种地！”
这嘲笑声，让周围的书生都看了过来。
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吴焕生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要的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李彦舟踩在脚下。
他踱步上前，以一种前辈指点后辈的姿態，仰著下巴，傲然开口。
“李彦舟，我读过你的《论农桑》。”
“立意尚可，可惜，匠气太重，通篇都是土方、人工、钱粮的计算，犹如帐房先生的流水帐，毫无文採风骨可言。你要记住，科举取士，首重文华。你这种东西，上不得台面。”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將一篇被人讚赏的策论贬得一文不值，这已经不是点评，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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