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景珩的话,李彦舟沉默片刻,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他瞬间就想通了王家选择他的全部关节。
县试前三之中,案首吴焕生家境殷实,自有门路;第二是案首的同窗,家中也颇有家资,背后关係盘根错节。
唯有他李彦舟,是一个彻头彻尾、一穷二白的寒门子弟,毫无根基可言。
这样的人,就像一张乾净的白纸,最容易被扶植,也最容易被掌控。
他日若能登科及第,平步青云,他的身后,只会也只能站著王家这一个“恩主”。
这份从龙之功,这份投资,能牢牢地將他攥在手心,获得最大的回报。
被当成一枚潜力无穷的棋子,换做真正的少年人,或许会心生屈辱或芥蒂。
但对拥有两世灵魂的李彦舟来说,心中却是一片通透澄明。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是摆脱原生家庭那个无底洞,是科场上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內幕消息,是能让他心无旁騖向上攀登的人脉与资源!
这些,王家都能给他。
所谓“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
王家需要他这阵未来的“风”,而他,更需要王家这股强劲的“力”。
这哪里是什么单方面的扶持?
这分明是各取所需,是眼下对他而言最完美的互利互惠!
这桩关乎一个家族兴衰和自己未来的“生意”,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也绝不会拒绝。
想通了这一切,李彦舟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杯,对著王景珩,郑重地举了举,以茶代酒。
“王兄,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他沉声道,“府试之后,若是我能出头,这安济县最好的醉仙楼,酒我请;若是当真考砸了,这一百两的叠凳定金,我退你五十两。咱们也算共进退一场,如何?”
“好!”
王景珩大笑,举杯与他重重一碰。
送走王景珩,李彦舟回了屋,把那本珍贵的府试真题集小心地铺开在桌上,埋头苦读。
笔尖划过纸页的瞬间,灯芯“啪”地爆了个火星,照得他眼里的光特別亮。
接下来的日子,李彦舟白日跟著李夫子钻研经义,揣摩时文。
晚上则在油灯下,將王景珩送来的真题集翻来覆去地研究,一遍遍地模擬破题,直至深夜。
转眼间,春意渐浓,时节便入了四月。
关乎无数读书人命运的府试,即將在河阳府城拉开帷幕。
下辖各县的考生们如过江之鯽般涌向府城。
村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紧张起来。
“彦哥儿啊,要不还是我和你去吧?”
李大田专门找到李彦舟,“你才刚满十五,一个人出那么远的门,我不放心。”
这段时间,李家村的木工房生意火得一塌糊涂。
李大田和村里的能工巧匠们已经做出了一次能摞起十几只的叠凳。
这种凳子结构简单省地方,价格还亲民,一经推出,销售特別火爆。
雅木轩的订单一张接一张的飞来。
如今全村老少爷们都在加班加点地赶工,生怕误了交货日期。
李大田作为技术骨干,哪里脱得了身。
再说了,他李彦舟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少年。
別说一个小小的府城,想当年他连冰岛的极光都追过,这点路程真不算什么。
李彦舟笑道:“爹,我心里有数。王家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和住处,一应事务都有人打理,方便得很。倒是工坊的活计,现在正是关键时候,离了你可不行。”
李大田虽然还是担心,却也不好再坚持。
见说不动他,家里的女人们便把心思在了別处。
罗氏和秦氏几个婶子,特地跑去邻村据说最灵的娘娘庙,求来一道平安符,仔仔细细地用红布包好,塞进他的贴身衣物里。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好孩子,到了府城可得照顾好自己,考不考得上不打紧,身子骨最重要。”
村里其他人也纷纷提著东西上门,送来的都是自家醃的酸菜、晒的萝卜乾、炒的肉酱。
chapter_();
“彦哥儿,城里的饭菜贵,还不一定合胃口,带上这些,下饭!” 李彦舟心里明白,这不止是他们的关心,更是整个李家村对他的期盼。
在一片热闹和期盼中,唯独吴秀竹的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她,儿子若是得了功名,对自家有天大的好处。
可情感上,她又隱隱盼著他名落孙山。
毕竟,她之前的话说得太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娘家侄子身上,不止一次地贬低过自己的儿子。
若是李彦舟真的考中了,那巴掌,岂不是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她自己脸上?
可她终究是当娘的,眼看儿子要出远门,什么都不做,村里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思来想去,她还是从李大田那儿拿了钱,去镇上扯了块月白色的细布,熬了几个晚上,赶製出了一件新长衫。
这天,她拿著衣服,走进了李彦舟的小院。
当她看到李彦舟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因为潜心苦读,李彦舟很少出门,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个儿子。
他的个子躥高了一大截,身板笔直挺拔,不再是过去那根风一吹就倒的细竹竿。
脸上有了肉,面色红润,眉眼舒展,端的是一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
明明只穿著一身半旧的粗布短衫,可静静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沉静安然的风骨。
吴秀竹恍惚间觉得,若是给他换上这身新做的长衫,走到府城里,说他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公子,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瘦小、佝僂、永远低著头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这个挺拔从容的少年,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
这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
“娘?有事吗?”李彦舟的声音將她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他的態度很客气,却也仅止於客气。
那双清亮的眸子看著她,里面没有孺慕,没有亲近,只有疏离。
吴秀竹心里一抽,那股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她不自然地递过手里的衣服,乾巴巴地道:“要要去府城了,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
“有劳。”李彦舟接了过来,叠好放在一边,然后便是一句礼貌的,“多谢。”
再无他话。
气氛尷尬得令人窒息。
吴秀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地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了这个让她感到无比陌生的院子。
李彦舟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拿起那件月白色的长衫,布料確实不错,针脚也细密。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將其放在了箱底,没打算带走。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吴秀竹或许没那个坏心眼和脑子,但她背后那个一心想吸血的外祖家,尤其是那个老奸巨猾的吴德旺,就说不准了。
万一这衣服上动了什么手脚,譬如用某种能让人犯困的草药熏过,到了考场上,那可是会要人命的。
他如今不缺钱,更不缺这点廉价的母爱。
罗氏已经给他备了两套崭新的衣服,料子和手工,一点不比这件差。
府试前三天,一辆青布马车在一匹健马的牵引下,稳稳地停在了李家村口。
车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角落里烙印著一个古朴的“王”字。
王家的车到了。
李彦舟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在李大田、李大山等一眾家人的殷殷嘱託和全村人夹杂著羡慕与期盼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朝著河阳府的方向行去。
吴秀竹没有去送,她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家院门口,看著那辆马车消失在村口的大道上。
儿子那意气风发的身影,让她心里那股诡异的感觉达到了顶点。
她那个懦弱、寡言、甚至有些蠢笨的儿子,绝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就好像
就好像那具躯壳里,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全新的、她完全不认识的魂儿!
(http://www.220book.com/book/8SJ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