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舟伸出手，一页页往下翻。
脑子里的那台扫描仪瞬间启动。
文章的破题、承题、起讲、结颂，连同那些鞭辟入里、一针见血的精妙批语，全都深深地扫描进了他的脑海里。
待李彦舟从真题集中抬起头，王景珩又翻开案首吴焕生的卷宗，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先是解释了一
待他从真题集中抬起头，眼中还带著回味和思索，王景珩已经翻开了案首吴焕生的卷宗。
他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面露不屑之色，言语间带著过来人的通透。
“贤弟，县试评卷，看的主要是八股正文。吴焕生这案首，也正是贏在了这篇八股上。但这文章，在我看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似团锦簇，实则根基不稳，经不起细拆。”
这话让李彦舟心中一动。
这可是案首的八股，他很想知道，在王景珩这种“內行人”眼中，这篇文章究竟差在哪里。
王景珩见他露出倾听的神色，便指向开头一句。
“破题就落了下乘。咱们这次县试的正题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题眼在『轻重』二字的比较上。破题就得先把这桿秤亮出来。他倒好，一句『民惟邦本』，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压根没碰到『轻重』的边，这就叫『点错了题眼』，开篇便输了三分火候。”
李彦舟瞬间恍然。
他当时写的时候，也感觉自己的破题不够犀利，但没能像王景珩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轻重”二字，这才是关键！
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追问道：“那承题呢？”
“更糟。”王景珩嗤笑一声，“你再看这儿，写『君为轻』写得平铺直敘，连点弯儿都不拐。这承题得会『反挑』，说白了，就是先假装看重『君』，再绕回来显『民更重』，用对比把『轻重』的分寸架起来。他直接喊『君轻』，既没了巧劲，还差点把『轻』写成『贱』，犯了学政的忌讳，这就叫『承题没翻腕子』，又输一分。”
李彦舟低声重复了一遍：“反挑欲抑先扬？”
“正是此理！”王景珩讚许地看了他一眼，又指著文中一处，“最不该的是这句『云捲云舒』，学政龚大人去年就批过『科场不是吟诗作对的地方』，他还往卷子上写，这不摆明了撞枪口？”
李彦舟明白过来，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文笔问题了，而是信息战！
科场之上，不知道主考官的喜好，写得再好也可能白费功夫。
王家这份人情，实在太重了！
王景珩合起卷宗，话锋一转，看向李彦舟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他这篇八股能得案首，无非是仗著辞藻工整，恰好对了县尊的胃口。但在我看来，真正能显出你二人高下的，反倒是次场加试的那篇策论：《论农桑》！”
“你的八股文虽然也写得不错，但终究入场日短，火候尚浅，比不过吴焕生那种从小浸淫的老手。可这篇《论农桑》就完全不同了！破题先引《管子》『仓廩实』为基，一下子就把『农桑之重』的根子扎稳了；承题再用本朝《农桑辑要》中的实例，一正一反，將道理架得坚实无比。”
“这才是会写策论的大家手段，每一刀，都结结实实地砍在了题眼上！”
说著，他又翻开那本真题集，指著“实策忌空，河工先算土方”的批註。
“瞧见没？即將主持府试的学政龚大人，最喜爱的，便是这股实在劲儿！府试若是考《治河》，你就照这个路子走，別学吴焕生那套架子。
“先算土方、再说工法，把一切虚言妄语都扒乾净，保管能让他眼前一亮！”
李彦舟心头剧震。
原来王景珩不仅弄来了別人的卷子，还看过自己的。
而他这番话，不仅將一篇看似完美的文章拆骨剥皮，作者“佚名”推荐阅读《寒门青云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更是为他点明了科举考试的真正內幕。
文章优劣不仅仅是看谁的辞藻更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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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焕生贏了八股的“面子”，自己却在策论的“里子”上更胜一筹，並且这种务实的风格，恰好是更高一级考官所欣赏的！ 他抬起眼，看向王景珩，眼中闪烁著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遮掩的锋芒与自信。
“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府试上，拿『河工土方』做文章，让吴焕生那些堆砌辞藻的漂亮话，一句也摆不出来！”
王景珩被他这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便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拍在桌上。
“这张三百两的，是府城最大的『文渊』书院，订购五百套摺叠桌椅的定金。”
他又指了指另一张面额一百两的。
“这张，是订你这叠凳的。说好了，等你那十只一摞的做出来，可得先紧著我们雅木轩供货！”
王景珩敛去笑容，脸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他將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篤”的一声轻响，让屋內的气氛瞬间沉静下来。
“贤弟，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有些交浅言深，但家父说了，与聪明人打交道，就该开诚布公，不玩虚的。”
李彦舟闻言，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他看得出，王景珩接下来说的，恐怕才是今晚真正的来意。
之前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
果然，只听王景珩嘆了口气，带著几分自嘲道：“外人看来，我王家在河阳府田產丰厚，商號遍地，是泼天的富贵。可家父常说，这份富贵，不过是『无根之萍』。守住这份家业，远比赚来这份家业要难得多。”
“无根之萍？”
李彦舟不解地重复。
王家可是河阳府的世家大族，怎么能和“无根之萍”四个字挨边。
王景珩的目光投向窗外，声音里带著一丝萧索。
“不怕你笑话，我王家祖上曾官至三品，也算是一方望族。可到了我爷爷辈，文运便开始衰败，往上数三代，足足三十年，竟没能再出一个正经的官身！”
“我的三叔，曾是全族的希望，二十出头便中了举人，可偏偏”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惋惜，“天不假年，一场风寒就去了。至於我”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苦笑，“你也知道，不过是个吊车尾的秀才，家父断言，我的才学，这辈子怕是也就止步於此了。”
“族中子弟，要么耽於享乐，要么资质平庸，没有一个能扛起光耀门楣的重担。没了『官』身护著，再大的家业，也不过是沙滩上的楼阁，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什么都没了。”
李彦舟默然。
在这皇权至上的世界，没有权力的財富，就是养在屠夫案板边上的肥猪，隨时都可能被人宰割。
王家的这份忧虑，和他拼了命也要走科举之路的根本目的一模一样。
王景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李彦舟身上，那眼神变得灼热。
“直到家父看了你的文章！”
“他拍著桌子对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栋樑之才』！”
“你天资非凡，心性沉稳，更有那股不服输的狠劲，这才是能一路走上去的料！”
李彦舟的心臟猛地一缩。
他知道，真正的好戏来了。
果然，王景珩一字一句，拋出了他的条件，或者说，他的赌注。
“贤弟，我王家愿意赌上这份人情和资源，助你青云直上。”
他看著李彦舟，声音朗朗：“今日我帮你，是盼著他日，你能成为我王家的靠山，护著我王家三代平安。“
“这是明明白白的交换，也是你我之间的交情。贤弟，你觉得，这桩『生意』，做得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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