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李彦舟没有想到的是，试卷上的第二道题是道算学题。
题目是这样的：“今有仓廩，其粮自生不息，匀速增之。遣兵二十七人，六日食尽；若遣兵二十三人，则九日食尽。问，若欲支十八日之用，当遣兵几何？”
李彦舟看到题目时，先是微微一怔。
院试怎么会出这样的题？
隨即，他便瞭然。
这道题，很符合那位龚学政的风格。
本朝科举虽以八股文章为主，但並非一成不变。
每一任主考官，尤其是学政这样的一省文教主官，都有著自己的学术偏好和选材標准。
而这位新上任的龚学政，恰恰是“实学”派的代表人物。
所谓的“实学”，便是主张读书人不能只空谈心性义理，更要通晓天文、地理、算学、水利等经世致用之学。
早在第一场考试那道“以工代賑”的策论题中，龚学政的这种倾向便已露出端倪。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敢在决定秀才功名的院试复试中，如此大张旗鼓地直接拿出一道纯粹的算学题，而且还是如此刁钻、新颖的算学题！
这已经不是在考察算学了，这分明是在考验所有考生的眼界与格局！
考验他们是否只知死读经书，还是真正关心过经世济民的“实务”。
想通了这一点，李彦舟心中没有慌乱，而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篤定。
他静下心来，再读一篇题目，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不就是上辈子奥数课里最经典的“牛吃草”问题吗？
无非是把牛和草，换成了士兵和会自动增长的粮食。
前世他小学便学过奥数，参加过无数比赛，还拿过奥赛华赛一等奖。
凭此荣誉，直接被市里最好的初中招了去。
这样的题目对於他而言，简直就是一道送分题！
李彦舟好笑地摇了摇头，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列出算式。
为了符合这个时代的解题方式，他运用了“天元术”。
设粮仓原有粮食为“天元”，每日新增粮食为“地元”。
由此可得：
两式相减，三地元等於四十五，求出“地元”为十五。
再將“地元”代入第一式，便可求出“天元”为七十二。
也就是说，粮仓里原有粮食七十二份，每天新增十五份。
那么，要支撑十八天，所需的总粮草就是：原有的七十二份，加上十八天新增的（十八乘以十五）二百七十份，共计三百四十二份。
三百四十二份的粮食，要让士兵吃十八天，每天就需要消耗十九份。
答案，十九人。
他將整个演算过程工工整整地誊抄到试卷上，步骤清晰，逻辑严密。 做完这道题，他只觉浑身舒泰，连带著看第一道时文题都觉得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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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文的题目比第一场更加刁钻，出自《孟子·离娄上》，只节选了短短八个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寒门青云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
“孝”之一字，乃是儒家的根基，而“无后为大”，更是悬在每个读书人头上的紧箍咒。
这题目极容易让考生陷入一个狭隘的圈套，若是只揪著“无后”二字翻来覆去地大做文章，痛陈传宗接代的重要性，那格局就太小了，匠气十足，必然不会得到主考官的青睞。
李彦舟的脑海里，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龚学政那本批註中的一句话：“孝之大者，非为继嗣，乃为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
就是这个！
他瞬间明白了出题人的真正意图。
这哪里是让你討论生儿子，这分明是在考察你对“孝”的理解层次！
一个读书人，最大的孝道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让家族血脉延续下去吗？
不！
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做出一番事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让你的父母因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无上的荣耀！
这才是光宗耀祖，这才是对父母养育之恩最大的回报！
所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这道题的题眼，正在於此！
想通了这一点，李彦舟只觉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
他引经据典，从个人的品德修养，写到对家族的责任，再升华到对国家的功业，將个人的德行、功名与对父母的孝顺完美地结合起来，层层递进，立意高远，气势磅礴。
考试结束的钟声敲响，所有考生都交上考卷，走出试院。
考场之內有多么死寂，贡院之外就有多么嘈杂。
童生们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终於彻底爆发了！
“天啊！那道算学题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仓廩自己会长粮食？闻所未闻！”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科举考这种东西！龚学政这是要断了我等的青云路啊！”
“我连题目都没看懂，直接空著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一个考生捶胸顿足，几乎要哭出来。
“谁不是呢？我磨了半天墨，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光是看著那题目就头晕眼！这哪里是考我们，这分明是想把我们都逼疯！”
一时间，试院门前哀鸿遍野，抱怨声、哭嚎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比第一场放榜时还要混乱。
之前那些自詡才高八斗的精英们，此刻全都失了態，一个个面色惨白，像是经歷了一场浩劫。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復盘著那道“妖怪题”，越说越是绝望，越说越是愤慨。
李彦舟提著考篮，慢慢穿过这片混乱的人群。
其他人被这道前所未见的难题绊住脚跟，甚至因此影响了后面时文的发挥时，自己那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卷面，將会是何等的出类拔萃。
这一次，案首之位，他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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