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彦舟將那叠契书郑重地放在桌上，推到父亲和伯父面前。
“爹，大伯，我在府城买了一座宅子。”
“啥？”
满屋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地聚集在了那叠纸上。
“在在府城买房了？”李大田的声音都在发颤。
李彦舟点了点头：“一座二进的院子，在墨香巷，离我往后要入学的府学不远。院子很大，足够我们一大家子人住。”
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家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们早就料到，李彦舟考取了功名，早晚是要去府城，甚至去京城的，在那里安家是迟早的事。
李彦舟接下来的话，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打算，把大家都接到府城去住，不止是爹爹，秋妹，还有大伯，你们一家。”
他將王景珩要开新铺子，想让他们一家去工作。
从“坐镇大匠”的品控、售后职责，到堂兄们负责销售，再到那优厚的工钱和年底分红，全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最后，他看著自己的妹妹和堂妹，温声道：“府城有女学，我希望秋妹和冬至也能去读书明理，见见外面的世界。將来，她们可以自己选择想过的生活，而不是像村里大多数姑娘一样，早早嫁人，一辈子被困在方寸之地，任人拿捏。
“我的娘啊！去去府城住大宅子？还能还能当『师傅』，拿工钱？”
大伯娘罗氏激动得捂住了胸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没有看错。
彦哥儿是个记情的孩子，之前帮过他，他现在就来提拔自己一家人了！
李大田颤抖著手，拿起房契，粗糙的指尖抚过上面朱红的官印，激动不已。
他这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在繁华的府城里置办下了一份家业！
然而，狂喜的浪潮退去之后，眾人的顾虑上来了。
李大山第一个冷静下来。
他从腰间摸出旱菸袋，装上一锅菸丝，“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彦哥儿这这事能行吗？”
“你爹和我都我们都是泥腿子，刨了一辈子地，笨嘴拙舌的。去了那什么『雅木轩』，对著那些穿綾罗绸缎的贵人，咱咱话都说不囫圇，別再给你丟了人，把王公子的生意给搅黄了”
罗氏眼眶也红了。
“是啊，彦哥儿咱们要是都走了，家里的这几亩地咋办？养的鸡鸭咋办？还有这老屋这可是你爷爷传下来的，是我们的根啊”
李大田也沉默了，他呆呆地看著这座承载了半生记忆的老房子，心中同样充满了不舍。
故土难离的愁绪，和对未知新生活的恐惧，像两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心头。
將刚才的欢喜劲儿冲得烟消云散。
几个孩子也安静下来，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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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舟看著他们，心里早有准备。 他知道，让一辈子生活在土地上的他们离开赖以为生的根，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看著李大山道：“大伯，咱们的根，不是这几亩地，也不是这座老屋。咱们的根，是人！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一起！只要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使，到哪儿都能扎下根，都能开枝散叶！”
他又转向李大山，目光灼灼：“您和我爹的手艺，是咱们家最宝贵的財富，是旁人想学都学不来的绝活！王公子看重的，就是这个！”
“到了府城，你们不是去伺候人的伙计，是连王公子都要客客气气请教的『师傅』！是『雅木轩』的定海神针！堂哥他们也不是去当伙计，是去长见识，去学本事，是去换一种活法！”
“换个活法？”
李大山和罗氏对视一眼。
他们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苦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不就是盼著孩子们能有出息，能换一种活法，不再走他们的老路吗？
李孟舟和李启舟两个年轻人，早已被李彦舟描绘的未来激动得满脸通红，立刻站出来表態。
“爹，娘，我们愿意去！彦哥儿说得对，我们应该出去长见识，去学本事，我们不想一辈子窝在村里！”
李彦舟趁热打铁，继续为他们描绘著未来的生活。
“我们住著自己的大院子，爹和大伯在铺子里当著受人尊敬的师傅，挣著比种地多几十倍的工钱。秋妹和冬至穿著漂亮的新衣服，在学堂里读书写字。我们一家人天天都能见面，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这不比守著这几亩薄田，看天吃饭，提心弔胆地过日子，强一百倍吗？”
几个小辈的心已经完全飞到了府城，眼巴巴地看著三位长辈。
李大田、李大山和罗氏三人，脸上却写满了挣扎。
一边是看得见摸得著的美好未来，一边是难以割捨的故土家园。
这个抉择，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沉默了许久，还是李大田最先想通了。
他站起身来，大声道：“去！为什么不去！”
“彦哥儿说得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家！我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儿子有出息了，能带我这老骨头去府城开开眼，我死也值了！我跟你去！”
有了李大田的表態，压力全都到了李大山夫妇这边。
罗氏看看丈夫，又看看满眼期盼的孩子们，一向乾脆爽利的她，就是拿不定主意。
李大山把烟锅在鞋底上使劲地磕了磕，菸灰簌簌落，却始终不敢抬头。
他那双手没离过犁耙，要让他去府城对著富贵人家，他心怯了。
李彦舟没有再逼迫。
他知道，这件事急不来。
“大伯，伯娘，你们不用现在就给我答覆。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我考中了秀才，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还要考举人，考进士。將来，我或许还要去京城。我会离家乡越来越远。”
“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以后就是我的左膀右臂。”
“府城的家，永远是咱们的家。家里的大门，也永远为你们敞开。你们什么时候想通了，隨时都可以来。我等著你们。”
他把选择权交还给了他们，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很明白。
他前进的脚步，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犹豫而停下。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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