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山夫妇俩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家里的几亩田地，那座土坯房，还有亲朋好友，都难以割捨。
李彦舟没有再劝。
他知道，这事得让他们自己想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李彦舟便换上了一身乾净的儒衫，叫上李大田，父子俩一道往村东头的李氏族长家走去。
一夜之间，李彦舟在村里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別。
路上遇到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见了李彦舟，都远远地就停下脚步，脸上带著笑，喊他一声“秀才老爷”。
李大田老实巴交惯了，哪里经过这阵仗，脸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是一个劲儿地咧著嘴笑。
李彦舟则坦然受之，对每一个向他问好的人都温和地点头致意。
这便是功名给他带来的荣誉。
族长李守仁的家是村里最好的青砖大瓦房。
此时院门正半开著，隱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父子俩刚走到院门口，正在院里训斥小孙子的李守仁就看见了他们。
他那板著的老脸，就像吹过一阵春风，所有的皱纹全都向上弯起，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他上前两步，拉住了李彦舟的手。
“哎哟！我的麒麟儿，可算是来了！快，快进屋坐！”
族长的热情让李大田有些受宠若惊，脚下都绊了一下。
李彦舟却是笑容不改，被族长几乎是半拉半拽地请进了正堂，还被按在了象徵著最尊贵客人的主座上。
“彦哥儿，你真是李家的麒麟儿啊！院试案首！这可是咱们李家村开村几百年来头一份的荣耀！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
族长拍著李彦舟的肩膀，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彦舟谦逊了几句，待族长情绪稍稍平復，便起身说明了来意：“老太爷，孙子今日前来，是想按照族规，正式开户。”
“应该的！应该的！”李守仁满口答应。
“凡我李氏子弟，考取秀才功名者，便可自立门户，单开户籍。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你等著，我这就去召集族老，咱们去祠堂，办得风风光光的！”
在大夏朝，分家和开户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寻常百姓分家，儿子们虽然各自过活，但在官府的户籍黄册上，往往还是归於主家之下，算作一大家。
可读书人一旦有了功名，便从“民”变成了“士”，有了超然的社会地位。
他们可以向官府和宗族申请，將自己的户籍彻底独立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
这不仅仅代表著经济上的彻底独立，更是身份地位跃升的最直观体现。
很快，几位在族里德高望重的族老便被请了过来，一起走进了李氏祠堂。
祠堂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散著常年不散的香火气。
李大田看著祠堂正上方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大气都不敢喘。
李守仁亲自点了三炷香，带著眾人向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礼毕，他走到供桌旁，从樟木箱子里，捧出厚厚的族谱，翻到记载李大田一家信息的那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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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蘸了硃砂墨的毛笔，在“李彦舟”三个字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圈。 接著，翻到崭新的一页，用端正的楷书，一笔一划地写下“十四世孙，李彦舟户”几个大字。
写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大田，再次落笔，將李大田和李秋妹的名字，写在了李彦舟的名字之下。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到儿子的户下，李大田的眼眶有些发红。
他一个年近四十的庄稼汉，从今天起，就要归在自己儿子的户头下了。
这感觉很奇怪，却又让他从心底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踏实。
“成了！”李守仁沉声道，“父隨子户，礼合典制，从此纳税免役，皆由彦舟户出面。”
他將一本新写的户帖递给李彦舟。
李彦舟伸出双手，郑重接过。
户帖的纸张还带著墨跡的微湿，那上面承载的，是一个崭新家庭的开始。
他，李彦舟，如今是这个家的户主，是父亲和妹妹真正的依靠。
办完了族里的手续，父子俩雇了村里的牛车，马不停蹄地赶往县城。
县衙的户房里一如既往地嘈杂，几个书吏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对前来办事、满脸堆笑的老百姓爱答不理，问一句话要等半天才能得个不耐烦的回应。
李彦舟没有去排队，直接走到了一个书吏的桌前，將自己的院试执照原件、红榜抄单和家里的户牌，一併轻轻放在了桌上。
那书吏本不耐烦地抬起头，正要呵斥他不守规矩，目光间被那张盖著府学朱红大印的执照给吸住了。
“这这是”
他霍然站起，张大嘴，惊愕地看著打量李彦舟一眼，马上露出了恭敬的笑容。
“哎哟，原来是新晋的案首李秀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您快请坐，快请坐！来人，给秀才老爷上茶！”
“秀才老爷，您是来办理学籍入册的吧？”
书吏哈著腰，亲自搬来一条长凳，用袖子擦了擦才请李彦舟父子坐下。
“正是。”李彦舟淡淡点头，“有劳了。”
“不劳烦，不劳烦！”
书吏手脚麻利地找出了一本崭新的《生员册》。
他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文书，然后提笔，將李彦舟的名字、籍贯、年龄等信息，工工整整誊写了上去。
又取出县衙的黄铜大印，对著册子上李彦舟的名字，“啪”的一声，盖了下去！
“好了，李案首！”
书吏將册子上的墨跡吹乾，又飞快地写了一张小票递过来，双手奉上。
“这是您的『学籍小票』，也叫『衣顶票』。您可得收好了，有了它，您家就可免除本县的一切徭役了！”
李大田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这就是读书的好处？
这就是功名？
早知道儿子有这本事，他当初怎么会猪油糊了心，硬是不肯让他读书！
他真是后怕，幸好彦哥儿有志气，硬是离了李家，自己一个人搏出了功名。
李大田做了决定。
以后万事都听彦哥儿的，不再自做主张。
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听他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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