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考上秀才的，没有一个是蠢人，更没有一个是懒汉。
短暂的寒暄、互通姓名之后，大家便都一头扎进了书山题海里。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院子里踱步苦读，到了深夜亥时，窗格里透出的灯火依旧一片通明。
在这座独木桥上，身边的每一位同窗，都是来年乡试考场上的竞爭者。
此时多熬一个时辰，將来就可能多一分胜算。
李彦舟虽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又有两世为人的见识和逻辑思维打底，可面对这群卷王中的卷王，他也不敢有丝毫托大。
別人不熄灯，他便也陪著。
况且，他如今顶著案首的名头，本就惹眼，若是表现得太过鬆懈，少不得要被人背后议论，说他恃才傲物，懈怠懒惰。
有时候晚上实在困得撑不住了，他乾脆不熄烛火，让它自个儿烧著，直接躺下睡觉。
给各位竞爭者们营造出一种自己仍在苦读的假象。
果不其然，这么一来，第二天清晨，总能看到几个同窗顶著一对黑眼圈，呵欠连天，精神萎靡。
案首都这么努力，我们有什么资格鬆懈？
住在对面的於致远便是其中最明显的一个。
这位仁兄似乎从入院第一天起，就把李彦舟当成了毕生之敌。
无论做什么，都要暗中与他较劲，总想著压他一头。
李彦舟什么时候起，他必定要更早；李彦舟的灯火亮到何时，他的灯火就绝不先灭。
就连晨读时，他的嗓门都要刻意比周围人高上那么一截。
李彦舟有时候都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这位“於兄”將来真能金榜题名，自己这盏从不熄灭的“引路明灯”至少得占一半功劳！
这天清晨，读完早课，腹中早已飢肠轆轆。
李彦舟和陈博文结伴，一同朝膳堂走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关係越发熟稔，几乎是形影不离。
府学的膳堂，就跟后世的大学食堂差不多。
地方宽敞，能容纳上百人同时进食。
提供的饭食种类还算丰富，粟米粥、白面馒头、杂粮饼子都有，就是味道只能说果腹，谈不上美味。
不过胜在价格低廉，深受寒门学子的欢迎。
当然，那些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大多是不屑於来此的。
他们要么在外面酒楼包饭，要么由家中小廝每日掐著点送来食盒，饭菜精致，还冒著热气。
於致远本来也是家里送饭的一员，可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李彦舟日日都在膳堂用饭，便也拧著劲儿，不让小廝送了，非要跟著来膳堂吃这寡淡的饭食。
陈博文家境殷实，却是个隨和性子，吃嘛嘛香，从不挑剔。
他更喜欢膳堂里这股子热闹的人气，端著一大碗粟米粥，配著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就能呼嚕呼嚕吃得喷香。
两人点好饭菜，刚找了个角落坐下，李彦舟一抬头，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正是有些时日没见的王景珩。
王景珩显然已经用过了早饭，一身剪裁合体的杭绸直裰，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
他正准备离开，见到李彦舟，脸上立刻露出笑容，主动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彦舟，这么巧。”
隨即，他又笑眯眯地转向李彦舟身边的陈博文，態度很是亲热。
“博文，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李彦舟敏锐地察觉到，陈博文拿馒头的手僵了一下。
面对王景珩热情的招呼，陈博文却显得浑身不自在，肩膀都绷紧了。
他抬起眼皮瞥了王景珩一眼，从鼻子里含混地“嗯”了一声，隨即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
腮帮子鼓鼓囊囊，那不是馒头，而是他的仇人。
王景珩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只是那眼神里多了些许无奈和瞭然。
他也不再自討没趣，又对李彦舟客气了两句，便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李彦舟看著王景珩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身边化愤怒为食慾的陈博文，筷子在空中停了停，心里跟猫抓似的。
这俩人之间
有故事啊。
陈博文性子直，又爱打听八卦，对自己的事毫不客气地问东问西，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了，李彦舟也不打算按捺自己的八卦之心。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博文兄，你似乎和景珩兄不太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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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推荐阅读《寒门青云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陈博文又狠狠咬了口手里的馒头，用力嚼了两下，才吐出几个字。 “急功近利的小人！”
李彦舟没想到他会给王景珩这个评语，倒有点愣住了。
“博文兄何出此言？”
王景珩年轻虽轻，行事颇有章法，为人处事也是温润有礼，到底怎么得罪了陈博文，既被划到“小人”那一拨去了。
陈博文性子极爽利，不止毫不客气地打听別人的八卦，也不吝嗇討论自己的事。
听到李彦舟发问，立刻叭叭叭说上了。
据他所说，王、陈两家，在河阳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素有『南王北陈』的说法。”
两家祖上关係就不错，这些年一直有姻亲往来。
平时多有走动，两家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彼此都很熟悉。
李彦舟瞭然。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关係网，彼此联姻，互相渗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不是机缘巧合与王景珩结识，自己这种农家子弟，恐怕一辈子都难以窥见这个圈子的门径。
然后陈博文有个姐姐，叫陈文清，从小就跟王景珩玩得好。
府里上上下下，都以为他们俩將来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
陈博文的娘亲也觉得这是门当户对的好事，旁敲侧击地跟王家提过几次。
可王家那边，每次都打著哈哈糊弄过去，一点准话都没有！
陈文清也让陈博文问过王景珩自己什么態度，可王景珩滑不溜手，根本就是模稜两可。
陈文清一颗芳心暗许，得不到回应，很是失落。
这次院试放榜，陈博文考中了秀才，王家立刻找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了。
陈博文愤愤地道：“这不是急功近利是什么？早干嘛去了？偏偏等我中了秀才，我们陈家多了一个有功名在身的子弟，他王家才凑上来！这不是巴结逢迎，拿我姐姐当巩固两家关係的棋子吗？他王景珩把我姐姐当什么了！
李彦舟听得脑袋嗡嗡乱响。
万万没想到听到的不是普通八卦，而是牵扯到大家闺秀名节的私密事。
他赶紧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博文兄，慎言！慎言！这事可不能在外面乱说，有损令姐的清誉！”
在古代，女子的名节比天大。
这种“女家主动，男家不应”的传闻一旦散播出去，对陈文清的名声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对別人我自然不说。”
陈博文压低声音，跟著李彦舟看了眼周围，见大家都在埋头吃饭，没人注意到两人说话，才嘆口气。
“彦舟，我拿你当真朋友，才跟你说这些心里话。其他人我才不会说。”
李彦舟心里苦笑。
多谢抬爱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八卦，他就不打听了。
不过陈博文这信任的態度倒是让他感动。
他喝了口粥，开解道：“博文兄，你先別动怒。”
“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尤其这门亲事还牵扯甚多，景珩兄哪里做得了主。“
“王家上一辈的人不点头，他就算再有心，又能如何？”
“如今他家来提亲，或许正是因为你中了秀才，让王家长辈看到了陈家未来的潜力，这才鬆了口。这对他和令姐来说，说不定是好事啊。”
陈博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
他长长嘆了口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怒气变成了愁容。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甘心！我怕我姐嫁过去，趟进王家那趟浑水，我怕她会过得辛苦。”
看著姐姐因为提亲而满心欢喜的样子，他心里就堵得慌。
这股邪火没处发，自然就全都迁怒到了王景珩身上。
李彦舟也觉得王家环境复杂，可架不住人家陈小姐自己乐意。
再说了，世家大族的小姐，从小就受著教导，哪个又是省油的灯？
没准她手段高超，还能给王景珩带来助力。
“汝之砒霜，彼之蜜。”李彦舟继续劝道，“你觉得是火坑，令姐或许觉得是归宿。既然她自己心甘情愿，你这个做弟弟的，又何必如此钻牛角尖呢？”
“以我对景珩兄的了解来看，他並非凉薄无情之人，更不是没有担当的软骨头。若他真能有幸娶得令姐，必定会护她周全。”
陈博文沉默了。
想到李彦舟和王景珩关係不错，他立刻给李彦舟分派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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