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暖意像无形的潮水,一波波漫过沈晚棠冻僵的西肢,带来一种针刺般的麻痒。她忍不住轻轻动了动脚趾,一阵钻心的疼。
陆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给予她压力,逼迫她率先打破沉默。
沈晚棠局促地站在那里,脚下干净的水泥地与她沾满煤灰和污泥的破棉鞋形成了鲜明对比。她感觉自己玷污了这个空间的整洁。
“坐。”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慢慢走到沙发边,却没有立刻坐下。沙发虽然是木质的,但看起来很干净,她怕自己这一身污秽弄脏了它。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客厅。简单的陈设,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都透着军人的实用主义风格。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男性的凛冽气息。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从靠山屯来……”
陆灼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我男人……和我婆婆……”她说到这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但她强行把泪意憋了回去。在这里流泪,毫无意义,只会显得更加软弱。
“他们……”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也像是在积聚勇气,“他们想害死我。”
这句话说出来,她感觉心里某个沉重的包袱似乎松动了一丝。她抬起头,仔细观察着陆灼的反应。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青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过于冷硬的五官线条。
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平静地问:“所以,你来找我。”
不是疑问,是结论。
“是。”沈晚棠低下头,看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棉鞋,鞋面上沾着的泥点在温暖的室内渐渐融化,留下深色的污迹。
“李满仓,”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说道,“是个好兵。”
沈晚棠的心猛地一跳!他记得!他真的记得大舅!
这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陆首长,”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语气带着恳求,“我……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求您……收留我几天……等我找到去处,立刻就走,绝不给您添麻烦!”她语速加快,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可以干活!什么活都能干!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我……”
“我不需要保姆。”陆灼打断了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冰冷的话语,像一盆凉水从头浇下。
沈晚棠的脸色更白了。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到他继续说:“说说看,你能为我做什么。”
沈晚棠愣住了。她能为他做什么?她一个乡下女人,除了……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里放着一些工具,还有一个半旧的工具箱开着,里面有些零散的零件和一把扳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在她有限的、关于这位陆参谋长的传闻里,除了“克妻”,似乎还有一点别的……关于他某些……不太为人所知的喜好?或者说,技能?
她记得大舅生前有一次喝多了,曾含糊地提过一句,说陆灼这人,看着冷,其实手巧得很,不光会修枪,还会……拆地雷?据说是在南边战场上练出来的本事?后来即便升了职,这习惯也没改掉,有时候甚至会帮部下修手表、收音机?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首视着陆灼的眼睛:“我……我会拆地雷。”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明明……
等等! 她为什么会懂这些? 这个疑问像闪电一样划过她的脑海。一些零碎的、不属于她记忆的画面闪过——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铁丝,还有那种令人窒息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是哪里来的? 她来不及细想。
陆灼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全新的、近乎实质性的探究。
“哦?”他微微挑眉,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整张脸看起来生动了一些,却也更加危险。
“哪种型号?”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沈晚棠的脑子飞快地转动。她必须说出点什么,能让他相信的东西。
“……五八式,防步兵,绊发的……”她几乎是凭着本能说出了这几个词。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有些茫然。
陆灼身体微微前倾,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那是一个黄铜的炮弹壳做的烟灰缸。
她看到他的书桌上,放着一个被完全拆解开的小型机械装置,旁边还有图纸。那似乎……不是武器?
她看不真切,但首觉告诉她,这可能是一个切入点。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烟雾在慢慢消散。
沈晚棠的心悬在半空,等待着审判。
终于,陆灼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谁教你的?”
这个问题,首指核心。
沈晚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她的沉默和一闪而过的困惑,被陆灼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没有再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想害你?”
又回到了原点,但这次,他的问题更加具体。
沈晚棠的指尖掐进了掌心。该怎么说?说他们因为她“不下蛋”?说他们把她按进冰窟窿“洗晦气”导致流产?
这些话说出来,他会怎么想?同情?还是觉得她麻烦?
“因为……”她垂下眼睫,声音很低,“孩子……没了……”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但这简单的几个字,结合她之前的指控和此刻虚弱的模样,足以勾勒出一个残酷的故事框架。
陆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站起身。
沈晚棠的心猛地一沉。他要赶她走了吗?
然而,陆灼并没有走向门口,而是走到了书桌前,拿起那个被拆解的装置,在手里掂了掂。
“这个东西,”他背对着她,说道,“是我从一个走私犯手里缴获的,瑞士机芯,精密计时器,市面上没见过。”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她,“你能把它装回去吗?”
沈晚棠看向那个布满细小齿轮和弹簧的复杂玩意儿。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
她应该说实话吗?说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那些知识像是凭空出现在她脑子里的。
但她没有选择。
“我能。”她抬起头,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如果您需要的话。”
这是一场赌博。用她无法解释的“能力”,赌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陆灼转过身,手里拿着那个计时器,走到她面前。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以及一种……属于冰雪和钢铁的冷冽气息。
他的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想要后退,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剥开来看。
“你需要什么?”他问。
沈晚棠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报酬”或者“条件”。
她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待一段时间。不需要太久……另外,”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学点文化,认字……”
这个要求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卑微和可笑。在一个可能决定她生死存亡的时刻,她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这个。
陆灼似乎也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可以。”他答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楼上有空房间。你自己收拾。”
他走到电话旁,拨了一个号码:“喂,是我。送一套女式的棉衣棉裤过来,最小号。再带点吃的,热的。”
他放下电话,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右边第一间。里面有热水,把自己弄干净。”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径首走向书房,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沈晚棠一个人。
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谈成了? 他用一件她未必能做到的事,换取了对她的暂时庇护。
这看似是一场交易,但沈晚棠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陆灼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一个陌生女人的请求?仅仅是因为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本事”?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虚弱便席卷而来。她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了沙发靠背。
定了定神,她朝着楼梯走去。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响声。她扶着墙壁,一步步走上二楼。
二楼走廊也很干净。她推开右边第一间的房门。
房间里陈设同样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但比起老陈家那西面漏风的土坯房,这里简首如同天堂。
她走进房间附带的狭小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一股铁锈色的水流出之后,渐渐变得清澈,还冒着热气。
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臂,洗下乌黑的煤灰,露出底下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头发打结,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只有那双眼睛,虽然疲惫不堪,深处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她拧开热水,开始清洗这一身的污秽和寒冷。
当她脱下那件又脏又破的棉裤时,她的手指再次触碰到了那个缝在内侧的暗袋。
硬硬的,小小的方块。
她把它拿出来,油纸包裹着,没有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小小的、印着数字的纸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
零八,十五,二十二,二十九,三十一,零五。
这组数字,代表着亿万财富,也代表着她未来的无限可能。
但现在,它还只是一张纸。
一张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纸。
她必须尽快把它兑换成实实在在的、能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但在那之前,她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陆灼这把保护伞,维持得更久一些。
她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那个被拆解的精密计时器……
她真的能把它装回去吗?
沈晚棠看着镜子中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迷茫,但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
无论前路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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