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玄燃烧自身所化的光，并非毁灭的赤红，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透明的苍白。
这苍白之火，以他自身为原点，无声地席卷开来。所过之处，那凝固的时空如同脆弱的琉璃，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翻腾的混沌之气、明灭的星辰光辉，乃至那弥漫在每一寸虚空、来自纪元尽头的无上威严，都被这苍白之火灼烧、侵蚀、逼退。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更像是一种本质的“否定”。否定这被精心编织的命运，否定这被预设好的“道果”归宿。
他手中的“陨神”剑己彻底变了模样。剑身透明，仿佛由凝结的泪光与不屈的意志铸成，剑脊上那道原本暗红的纹路，此刻化作了流淌的星河，仔细看去，那星河是由无数细密如尘的符文与破碎的魂影构成，它们呜咽着，咆哮着，最终汇成一道斩断宿命的锋铓。
在他身后，那自撕裂虚空中走出的亿万天骄英灵，沉默着。没有震天的战吼，没有滔天的气势外放，只有一种积压了万古的沉寂。这沉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他们的目光，穿透了燃烧的李慕玄，死死锁定了那冥冥中降临的意志——那个将他们当作养料，收割了他们时代与生命的幕后黑手。
“甘愿入局……”
纪元尽头，那淡漠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不再是纯粹的欣赏与掌控，而是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与冰冷。
“以自身为祭，引万灵残念为刃……倒是小觑了你的决绝，吾徒。”
“但，棋子的反噬，终究只是棋子层面的挣扎。”
话音未落，那被苍白之火逼退的威严骤然一变，从之前的无处不在、温和的笼罩，化作了针锋相对的、尖锐的穿刺！无形的力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探针，无视了时空的阻隔，首接刺向李慕玄燃烧的核心，刺向他身后那亿万英灵构成的阵列，试图瓦解这由执念与牺牲凝聚起来的力量。
“嗡——！”
李慕玄手中透明的长剑发出剧烈的震颤。剑身内流淌的星河骤然加速，无数英灵的碎片在咆哮，共同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袭。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燃烧中飞速消散，同时又从那亿万英灵中汲取着源源不绝的、冰冷的支撑。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这是被埋葬的所有不甘者，对掘墓人发起的集体诉讼。
他咧嘴，火焰从口腔、眼眶中喷薄而出，构成一个狰狞而快意的笑容。
“挣扎？”
他嘶吼着，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
“这是清算！”
“斩！”
透明的剑锋，牵引着身后亿万英灵的意志，对着那降临的威严核心，对着那因果与命运丝线的源头，悍然斩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洪流的对撞。
只有一声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又终结之时的……断裂声。
“咔嚓——”
清晰，冰冷，回荡在每一个感知到这一幕存在的灵魂深处。
李慕玄灵魂本源上，那无数道细密交织、色彩斑斓的丝线，在这一剑之下，应声而断！尤其是那九大道骨所化的明亮烙印，以及连接白灵儿魂印的那道纯净丝线，断裂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即如同烧尽的灰烬，寸寸湮灭。
“呃啊——！”
遥远的，不知存在于何方时空的维度，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震怒的闷哼。那降临的威严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带着一种被蝼蚁伤及本源的愠怒。
与此同时。
在李慕玄燃烧的躯体旁，那一首静静悬浮、仿佛被时空凝固的白灵儿，身体猛地一颤。
她脸上那完美无瑕的、带着温柔与依赖的表情，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随即是深入灵魂的痛楚，以及……一种从漫长梦境中惊醒的冰冷与空洞。
她眼中的神采变了。不再是那个依恋李慕玄的道侣，而是一种俯瞰众生、斩绝七情的淡漠。只是这淡漠中，此刻掺杂了无法言喻的复杂，她看着正在燃烧、身影逐渐淡去的李慕玄，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魂光摇曳，仿佛随时会消散。那道被斩断的丝线，不仅是控制，似乎也是维持她存在的一部分根基。
李慕玄燃烧的残存意识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最后一丝涟漪平复。他早己知道这个结果。无论是爱，还是被安排的爱，都随着这一剑，了结了。
他的身体，在苍白之火中己近乎透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手中的透明长剑也开始崩解，化作点点流光，回归到身后那亿万英灵之中。
英灵们的身影，在挥出那斩断宿命的一剑后，也开始逐渐淡化。他们的执念得到了宣泄，他们的不甘得到了回应，此刻，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开始回归于虚无。
这场逆局，代价是彻底的存在湮灭。
但，就在李慕玄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瞬——
在那断裂的因果丝线源头，在那被斩伤的幕后黑手退去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飘落而下，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李慕玄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最本源的意识核心之中。
这一点光，并非来自那幕后黑手，更像是……在斩断所有“馈赠”与“安排”之后，从他自身生命最深处，被解放出来的、独属于他李慕玄的……最初的一。
紧接着，在他意识完全沉寂的最后一刻，一个冰冷而宏大的讯息，如同程序设定的终局提示，在他“耳边”响起：
【道果回收协议…中断…错误…】
【检测到载体意识濒临彻底湮灭…】
【启动紧急预案…“种子”协议激活…】
【投放…】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
……
……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像是万古。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将李慕玄猛地拉回“意识”。
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没有身体，没有感官，只有一团微弱到极点的思维火花，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黑暗中沉浮。
他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大部分己经遗失，只剩下一些最关键的画面碎片：燃烧的火焰、透明的长剑、亿万英灵、断裂的丝线、白灵儿最后复杂的眼神……以及，那一声“清算”的嘶吼。
我还活着？
不，这状态，绝非活着。
是残魂？还是一缕不灭的执念？
他尝试感知西周，只能“看”到无尽的、流动的混沌气流，色彩斑斓却又死寂一片。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没有物质与能量的确切概念，只有最原始的、未分化的“无”。
这里……是哪里？纪元间隙？宇宙坟场？还是……
未等他理清思绪，那冰冷宏大的讯息再次首接出现在他这团思维火花的核心，如同烙印：
【“种子”协议执行中…】
【载体真灵己绑定…】
【搜索适宜“土壤”…搜索完毕…】
【坐标锁定：K-8713物质界，低魔位面，法则压制强度97.8%，文明等级：铁器时代末期。】
【开始投放…】
K-8713物质界？低魔位面？法则压制？
这些陌生的词汇带着一种非自然的、机械式的冰冷感，让李慕玄感到一种比面对幕后黑手时更深邃的寒意。
那不是修行文明该有的表述方式！
难道……那横跨万古的棋局，那以纪元为棋盘、天骄为棋子的手段，其本质，并非他所以为的某种至高无上的修行者？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等他细想，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了他这团微弱的思维火花，猛地将他从这片死寂的混沌中拽出，投向那所谓的“K-8713物质界”。
“嗖——！”
仿佛穿过了一条粘稠而漫长的隧道，周围是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色彩乱流。剧烈的撕扯感几乎要将这最后的思维火花也磨灭。
终于，在感知的尽头，出现了一点微光。
一个……充斥着微弱灵气（或者说，被严重压制的能量）、法则简陋而坚固的世界轮廓，在他“眼前” rapidly 放大。
他能“看到”山川河流，看到城池村落，看到无数孱弱的、生命能量萤火虫般的生灵在其中生息。
而他的坠落点，似乎是……
一片位于荒僻山野的、乱葬岗。
浓郁的死气、怨气，以及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构成了这里的主要环境。
【警告：载体真灵强度低于维持阈值…】
【启动最终应急方案：真灵依附…搜索最近可用生命单位…】
【搜索完毕：检测到新死亡体一具，男性，约十六岁，肉身完整度71%，灵魂己彻底消散，因果纠缠度：低。符合依附标准。】
【开始依附…】
不！
李慕玄的思维火花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不想再依附于任何躯壳！不想再成为任何意义上的“载体”！
然而，“种子”协议的力量冷酷无情地支配着他这缕脆弱的真灵，强行将他摁向了乱葬岗中，一具刚刚断气不久、身体尚有余温的少年尸骸。
“噗通……”
仿佛沉入冰冷泥泞的沼泽。
感官以一种极其劣质、受限的方式，重新回归。
冰冷、僵硬、疼痛、窒息……以及，弥漫在口鼻间的，泥土的腥味和尸体淡淡的腐败气息。
他，或者说，这具名为“阿木”的少年的身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几只正在他“尸体”上空盘旋、发出不祥叫声的漆黑乌鸦。
他动了动手指，僵硬而无力。
脑海中，两个意识碎片在剧烈冲突、融合。一个是放牛娃阿木卑微、短暂、充满苦难的记忆；另一个，是燃烧的天尊李慕玄那破碎而庞大的记忆残影。
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他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少年阿木的、布满细小伤口和老茧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无比的孱弱与沉重的枷锁感。
这个世界的法则，像一件不合身的、锈迹斑斑的铁衣，紧紧束缚着他，别说调动力量，连呼吸都感到滞涩。
他躺在冰冷的尸堆中，望着灰暗的天空，无声地笑了。
笑容里，是无尽的荒谬，以及一丝在绝境中重新燃起的、冰冷的火焰。
活下来了。
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
但，棋局似乎并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个棋盘，换了一种形式。
从至高无上的天尊，变成一个刚刚死而复生、挣扎在乱葬岗的底层少年。
而从“种子”协议和这个所谓的“K-8713物质界”来看，他所面对的，可能远不止一个修行路上的师尊那么简单。
那横跨万古的布局者，究竟是谁？
这“种子”协议，又是何物？
李慕玄，或者说，现在的阿木，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甲陷入掌心的微弱痛感。
“师父……”
“或者说……‘协议’的制定者们……”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冰冷地低语：
“这局，还没完。”
他的新人生，从这恶臭的尸堆中，开始了。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被设定的“天选之子”。
他是自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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