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的气味钻入鼻腔，冰冷潮湿的泥土紧贴着背部。李慕玄，或者说，刚刚占据了这具名为“阿木”的躯壳的他，猛地坐了起来。
“咳！咳咳！”
胸腔剧烈起伏，吸入的不是以往那蕴含精纯灵气的空气，而是混杂着尸骸腐败与泥土腥臊的浊气。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怜，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破旧的风箱。
几只漆黑的乌鸦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惊得扑棱棱飞起，落在不远处的枯树枝头，猩红的小眼珠依旧贪婪地盯着他，发出粗嘎的叫声。
他低头，看着这双属于少年的手。皮肤粗糙，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虎口和掌心布满了干农活留下的茧子和细小的裂口。体内空空如也，别说那曾经奔腾不息、足以撼动星辰的天尊修为，就连最微末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的法则，坚固而滞涩，像一层厚厚的胶质，将他这缕来自高维世界的真灵死死地包裹、压制。他尝试着调动记忆中最低级的吐纳法门，周围的能量——姑且称之为灵气——惰性极强，几乎无法引动，即便有一丝丝被艰难地吸入体内，也瞬间被这具凡胎俗骨和沉重的天地规则稀释、消散。
“K-8713物质界……低魔位面……法则压制强度97.8%……” 脑海中，那冰冷宏大的提示信息再次闪过。
不是夺舍，更像是……被强制塞进了一个不合身的、锈蚀的容器里。
他艰难地站起身，身体晃了晃，一阵眩晕袭来。饥饿、寒冷、虚弱，这些早己被他遗忘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属于阿木的记忆碎片也混乱地涌现：父母的早逝，叔婶的苛待，没完没了的放牛、砍柴，最后是因为偷吃了一个供奉给山神的窝窝头，被活活打晕，扔进了这乱葬岗……
卑微，短暂，如同草芥。
李慕玄（他决定暂时沿用这个名字，作为与过去最后的连接）环顾西周。荒山野岭，枯藤老树，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如同蹲伏的野兽。远处，隐约有狼嚎传来。
必须离开这里。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强迫自己适应这具身体的孱弱和这个世界令人窒息的规则。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阿木模糊的记忆，朝着山下可能有村落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脚下的布鞋早己破烂，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山林间的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他单薄的衣衫。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胃囊。
他曾是俯瞰纪元生灭的天尊，此刻却为了生存，在这荒山野岭中蹒跚而行。
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却被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黑暗中，树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数危险。他的体力消耗殆尽，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是一个破旧的山神庙。庙墙倾颓，门扉半掩，但那从缝隙中透出的火光，却代表着生机与温暖。
李慕玄精神一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跄着朝庙门走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庙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神像早己斑驳脱落，看不清面目。庙堂中央，生着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三个身影。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灰色僧袍的老和尚，须发皆白，面容枯槁，正闭目盘坐在火堆旁，手里捻着一串看不出材质的念珠，嘴唇微动，似乎在默诵经文。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普通，带着几分风尘仆仆，正拿着一根树枝，无聊地拨弄着火堆，火星偶尔溅起。
还有一个，则是一名劲装女子，背对着门口，正在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她身形矫健，动作利落，听到开门声，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狼狈不堪的李慕玄。
三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老和尚依旧闭着眼，但捻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年轻道士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好奇。
那劲装女子则眉头微蹙，手按在了短剑的剑柄上，带着明显的警惕。
“哪里来的小子？深更半夜，到这荒山野庙作甚？”女子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李慕玄心中一凛。这三个人，虽然看起来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老和尚气息微弱，年轻道士修为浅薄，那女子身上有些许武者的气血波动，但在他眼中依旧如同萤火。可在这个法则压制严重的低魔世界，他们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迅速低下头，模仿着阿木那种怯懦卑微的语气，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我是山下牛家村的放牛娃，叫阿木，被……被叔婶赶了出来，迷路了，看到这里有光……”
他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微微发抖，显得更加可怜无助。
年轻道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同情，放下树枝，对那女子道：“柳姑娘，就是个落难的孩子，怪可怜的。”
被称作柳姑娘的女子打量了李慕玄几眼，见他确实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不似作伪，这才稍稍放松了按着剑柄的手，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
老和尚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浑浊，但当他看向李慕玄时，李慕玄却感到自己的真灵微微一颤，仿佛被某种温和却又深邃的力量扫过。
“阿弥陀佛。”老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声音平和，“小施主既遇难处，便进来烤烤火，驱驱寒吧。”
李慕玄连忙道谢，小心翼翼地走到火堆旁，找了个离三人稍远的位置坐下。温暖的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让他冻得僵硬的身体稍微回暖。
他低着头，假装瑟缩，实则暗中观察着这三人。
老和尚气息内敛，看似平凡，但那份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禅意。年轻道士心性跳脱，修为大概是刚踏入炼气期不久的样子。那柳姑娘，应该是凡俗武林中人，身手不错，但并未踏入修行门槛。
他们为何会聚集在这荒山破庙？
“小兄弟，饿了吧？”年轻道士倒是热心，从随身的行囊里掏出一个干硬的炊饼，递给李慕玄。
李慕玄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客气，接过来低声道谢，便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粗糙的饼屑划过喉咙，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凡俗食物的真实感。
“多谢道长。”他含糊地说道。
“嘿，叫我清风就好。”年轻道士笑了笑，“我们也是路过此地，在此歇脚。这位是寂明禅师，这位是柳如眉柳姑娘。”
李慕玄再次向三人点头致意，心中却念头飞转。寂明禅师？清风道士？柳如眉？这些名字在阿木的记忆里毫无印象，在他自己的记忆残片中也无迹可寻。看来只是这个低魔世界的本土人物。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
风声呜咽，穿过破庙的缝隙，吹得篝火明灭不定，庙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柳如眉猛地站起身，短剑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庙门方向。
清风道士也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起来，手悄悄摸向了腰间，那里似乎别着几张黄色的符纸。
就连一首闭目诵经的寂明禅师，也停下了捻动念珠的动作，浑浊的双眼看向庙外，眉头微微蹙起。
李慕玄心中一动。他虽然修为尽失，真灵也被压制，但那份源自天尊的灵觉和对能量波动的敏感度并未完全消失。他清晰地感觉到，庙外，有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正在迅速靠近。
不同于灵气的惰性，这股气息充满了恶意与死寂。
“有东西来了。”柳如眉压低声音，语气紧绷。
清风道士深吸一口气，将一张符纸捏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
寂明禅师缓缓站起身，双手合十，周身似乎有微不可查的淡金色光华流转。
李慕玄屏住呼吸，蜷缩在火堆旁，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被吓坏的普通少年，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清明。
这所谓的“低魔位面”，似乎也并不平静。
而自己这具刚刚“活”过来的身体，难道又要卷入新的麻烦？
那阴冷的气息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骼摩擦的细碎声响，逐渐笼罩了整个破旧的山神庙。
篝火，再次剧烈地摇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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