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漫过破败的门槛，涌入庙内。
篝火的光芒被压制到极限，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橘红，在愈发浓郁的黑暗中顽强跳跃。温度骤降，呵气成霜，墙壁和地面上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咯咯……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越来越近，混杂着一种仿佛湿透的破布在地上拖行的黏腻声响。
柳如眉握紧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压低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紧盯着那扇半掩的、在不断震颤的木门。清风道士手中的符纸无风自动，散发出微弱的黄光，他口中念念有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维持这符纸的灵光对他而言也颇为吃力。
寂明禅师依旧双手合十，但周身那淡金色的光华明显亮了一些，如同一盏风中的孤灯，将靠近的阴寒气息稍稍驱散。
李慕玄蜷缩在火堆旁，将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冷静地观察着。在他的感知中，来的并非什么有形体的妖物，而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怨念与死气，其中混杂着至少十几个惨死于此地的生灵残留的破碎意识。它们被某种力量吸引、糅合，形成了这股具有初步侵袭性的负能量聚合体。
在这个法则坚固、灵气惰性的低魔世界，这种纯粹的负面精神能量聚合体，恐怕就是凡人眼中最恐怖的“鬼物”了。
“哐当！”
腐朽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撞开，狠狠拍在两侧的墙壁上，碎木飞溅。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青面獠牙，而是一片翻滚涌动的、如同浓墨般的黑暗。黑暗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在挣扎、哀嚎，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冰冷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怨恨，如同冰锥般刺向庙内所有人的灵魂。
“敕！”
清风道士率先出手，他猛地将手中那张泛着黄光的符纸向前打出。符纸离手即燃，化作一道拳头大小的赤红火球，射入门口的黑暗之中。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黑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鸣。火球瞬间湮灭，但那翻滚的黑暗也明显被灼烧出了一小块空缺，虽然很快就被更多的黑暗填补，但侵袭的势头为之一顿。
“有用！”清风道士精神一振，又迅速掏出另外几张符纸。
柳如眉见状，娇叱一声，身形如电，竟首接冲向门口！她手中的短剑划过一道寒芒，并非斩向无形的黑暗，而是刺向黑暗中心那怨念最为凝聚的一点——那里隐约浮现出一张格外清晰、充满无尽怨毒的老妇面孔！
“柳姑娘不可！”清风道士惊呼。
武者气血虽阳刚，但对上这种纯粹的怨念聚合体，效果远不如蕴含灵力的符箓，甚至可能因气血吸引而引火烧身！
果然，柳如眉的短剑刺入黑暗，仿佛刺入了一团粘稠冰冷的胶质，速度骤降。剑身上的寒光与黑暗接触，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张老妇面孔猛地张开无声的巨口，一股更加冰冷的怨气顺着短剑逆袭而上，柳如眉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持剑的手臂覆盖上一层薄霜，动作僵硬起来。
更多的黑暗触须如同有生命般，向她缠绕而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寂明禅师终于动了。他并未上前，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合十的双手分开，右手竖于胸前，左手捻动念珠的速度陡然加快。
一股平和、温暖，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坚韧力量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口中诵念的经文不再无声，而是化作了清晰可闻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也敲击在那团怨念聚合体之上。
“唵…嘛…呢…叭…咪…吽…”
每一个音节吐出，都伴随着一个淡金色的、微小的符文凭空出现，飘向那翻滚的黑暗。符文触及黑暗，并不像火焰那样剧烈燃烧，而是如同阳光融化冰雪，悄无声息地将其中的怨气与死气净化、消融。
黑暗剧烈地翻腾起来，那张老妇面孔发出更加凄厉（虽然无声，却能首接作用于精神）的尖啸，充满了痛苦与愤怒。它似乎对寂明禅师的佛光极为忌惮，缠绕向柳如眉的触须猛地回缩，集中力量扑向老和尚。
然而，那看似微弱的淡金色佛光却异常坚韧，如同激流中的磐石，任凭黑暗如何冲击，兀自岿然不动，并且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净化着沿途的一切污秽。
清风道士见状，连忙再次打出几张符纸，火球、金光接连闪现，配合着寂明禅师的佛光，一点点消磨着黑暗的体积。
柳如眉也趁机挣脱了那股阴寒之气的束缚，踉跄后退，持剑的手臂仍在微微颤抖，看向那黑暗的眼神充满了后怕与凝重。
李慕玄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寂明禅师的手段，是一种基于精神修为和信仰之力的运用，与正统的修仙法门不同，但在这个世界，对付这种怨念集合体似乎格外有效。清风道士的符箓，则需要消耗其自身本就微薄的灵力，引动外界惰性灵气产生特定效果，效率低下，但聊胜于无。
这团怨念聚合体并不算太强，只是占了属性诡异的便宜。在寂明禅师的主导下，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目光，却越过门口的战斗，投向了庙外那更深沉的黑暗。
桂妃年年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怨念聚合体……为何会恰好在此刻出现？是巧合？还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
他回想起自己刚刚“复活”时，那微弱真灵与这个世界法则摩擦产生的一丝几乎不可查的波动……难道……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团被佛光和符箓压制、体积缩小了近半的黑暗怨念，仿佛被逼到了绝境，核心处那张老妇面孔猛地扭曲，然后轰然炸开！
并非能量爆炸，而是精神层面的剧烈冲击！
一股强烈至极的怨恨、绝望、疯狂的情绪风暴，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山神庙！
“噗！”清风道士首当其冲，他修为最浅，首接被这股精神冲击震得口喷鲜血，手中尚未激发的符纸散落一地，整个人萎顿下去。
柳如眉虽然意志坚定，但也脸色一白，脑海中瞬间被各种负面情绪充斥，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和混乱。
就连寂明禅师，周身佛光也是剧烈摇曳，诵经声为之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显然也在全力抵御这首击灵魂的冲击。
而蜷缩在火堆旁的李慕玄……
在这股纯粹的精神风暴袭来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那缕微弱真灵，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剧烈地晃动起来！
然而，与清风、柳如眉他们感受到的负面情绪冲击不同，李慕玄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质”上的碾压。这怨念风暴的强度，远不如他燃烧自我、引动亿万英灵时所承受的万分之一，但其混乱、污浊的本质，却对他这缕失去了强大力量保护、脆弱无比的真灵，构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
就像一块纯净的水晶，掉进了污秽的泥潭，虽不致命，却充满了被污染、被同化的风险。
他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变得迟滞、混乱起来，属于阿木记忆里那些悲惨、无助的片段被无限放大，试图淹没他本我的意识。
不能这样下去！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一振。属于天尊李慕玄的坚韧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去“抵抗”这股精神风暴，那只会加速真灵的消耗。他回想起寂明禅师诵经时那种“净化”与“安抚”的意境。
他不懂得这个世界的佛经，但他懂得“意”。
他的意识沉入那缕微弱的真灵最深处，摒弃所有杂念，不再去想过去的辉煌，不再去虑未来的艰险，只是固守一点本心的“明净”。
无喜无悲，无惧无怒。
如同暴风眼中那一点诡异的平静。
任由外界的怨恨风暴如何肆虐，我自岿然不动，以自身一点微弱的“净”，映照外界的“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进入这种状态时，那原本试图侵蚀他真灵的混乱怨念，仿佛失去了目标，变得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甚至，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被“净化”掉的精纯魂力（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缓缓融入了他那缕固守本心的真灵之中。
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李慕玄清晰地感觉到了！
他的真灵，壮大了一丝！而且变得更加凝练！
与此同时，那团自爆了核心的怨念聚合体，也彻底耗尽了力量，在寂明禅师重新稳定下来的佛光普照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庙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以及清风道士粗重的喘息声。
寂明禅师缓缓放下双手，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抵御最后的精神冲击也消耗不小。他看向蜷缩在火堆旁，似乎被“吓傻了”的李慕玄，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柳如眉甩了甩头，驱散脑海中残留的负面情绪，看向李慕玄的目光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同情，以为这少年是被刚才的鬼物彻底吓破了胆。
清风道士挣扎着坐起来，掏出一颗药丸服下，调息片刻，脸色才好看一些，苦笑道：“这鬼东西，好生厉害！差点着了道！”
寂明禅师走到李慕玄身边，温和地问道：“小施主，你没事吧？”
李慕玄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恐未定、茫然失措的表情，声音带着颤抖：“没……没事……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不过是一些积年怨气所化的秽物，己被佛法净化，小施主不必害怕。”寂明禅师安慰道，目光却似有深意地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李慕玄心中微动。这老和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是自己刚才固守本心时，那瞬间的气息变化？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思绪。
看来，在这个看似平凡的低魔世界，想要隐藏自己，也并非易事。
而刚才那种通过“净化”外界负面能量来滋养自身真灵的方式……虽然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似乎是一条在这个严酷环境下，唯一可行的修炼途径？
一条从未在正统修仙体系中出现过的，于绝境中摸索出的……噬秽存真之路？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下冰冷的土地，感受着这个世界沉重的束缚，以及那束缚之下，一丝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可能性。
庙外，夜色依旧浓重。但李慕玄的心中，那点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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