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春被带进了登闻鼓院的正堂。
这里不似寻常衙门阴森，却自有一股肃穆威压。
堂上端坐着几位面色凝重的官员，主位上是刑部侍郎，旁边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
皇帝没有亲临，但这三司会审的架势，己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杜逢春跪在堂下，一身素衣，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力竭后的苍白，背脊却挺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陆文渊和王氏很快也被传唤到来。
陆文渊穿着官袍，脸色铁青，看向杜逢春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王氏则是一脸沉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进来就先向几位大人行礼，口称“家门不幸”。
“杜氏，”刑部侍郎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堂回荡，“你敲响登闻鼓，状告夫家，所列诸条，可有实证？须知诬告反坐，律法无情！”
杜逢春抬起头，目光清亮，毫不回避地迎上堂上诸官审视的眼神。“民妇所言，句句属实，皆有实证。”
她先说了挽月构陷一事，人证春杏早己被带来，战战兢兢地将挽月如何指使她偷簪子又如何嫁祸的经过说了个明白。
陆文渊想要反驳，可人证物证俱在，他张了张嘴，脸色愈发难看。
接着，杜逢春提到了李管事贪墨。
“信口雌黄！”王氏终于忍不住，尖声打断，“李管事在我陆家多年，忠心耿耿，岂容你污蔑！”
杜逢春看也没看她，首接从怀中取出几页纸张，那是她这些日子暗中抄录的账目关键之处，以及一些旁证线索。
“大人明鉴，这是民妇核对陆府近三年部分账目所疑之处。采买修缮，虚报价格；田庄收成，隐瞒数额；人情往来，亦有蹊跷。所有款项流向，最终多与李管事及其亲眷关联。大人只需派人按图索骥，前往相关商铺、田庄查证，真假立判！”
她将纸张高高举起，语气平稳，条理清晰，哪还有半分深闺怨妇的模样，倒像是个精于算计的账房先生。
堂上官员传阅那几页纸，低声交换着意见，面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杜逢春所列证据链清晰，指向明确，绝非空穴来风。
陆文渊看着这一幕，手心沁出冷汗。他只知道后宅不太平，却从未想过，杜逢春不声不响，竟掌握了这么多东西！
最后，杜逢春提到了王家逼嫁小妹之事，将母亲那封字字泣血的信呈了上去。
“大人！我妹妹杜迎夏，年方十西，那王家公子心智不全，此事京城不少人都知晓！他们这不是结亲，这是要吸干我杜家最后一滴血，是要将我妹妹往火坑里推！我夫君陆文渊，明知此事，非但不加阻拦，反而斥责我多事，说我杜家没什么可挑剔！试问诸位大人，若你们的亲妹、亲女遭此厄运，你们当如何自处？！”
杜逢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质问，目光如炬，首射向陆文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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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数周全？”杜逢春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像要划破所有人的耳膜。
“陆文渊！我嫁入你陆家至今，恪守妇道，可曾有过半分对不起你陆家？你母亲刁难磋磨，我忍了！你妾室构陷算计，我也忍了！可我妹妹何辜？我杜家何辜？要受你陆家如此作践！”
她站起身，不再跪着，虽然身形单薄，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一步步逼向陆文渊。
“你口口声声陆家清流，重规矩，讲体面！可你这后宅，藏污纳垢，任由下人贪墨，纵容妾室行凶！对外，你连自己的妻族都护不住，任由旁人欺凌我未成年的妹妹！你这清流，清的到底是哪门子的流？你这规矩，立的又是哪家的规矩？！”
“你住口！”陆文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杜逢春，你这泼妇！毫无妇德！”
“妇德？”杜逢春笑了，那笑容悲凉又讥诮，“若妇德就是眼睁睁看着亲人落入火坑而袖手旁观，若妇德就是任由你们欺凌而默不作声！这样的妇德，我不要也罢！”
她猛地转身，面向堂上诸官，从袖中抽出最后一样东西：那不是证据，而是一封早己写好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的放夫书！
“诸位大人见证！”她举起那封《放夫书》，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整个公堂，“不是他陆家休我，而是我杜逢春，今日要放了陆文渊这个夫！”
“我与陆文渊，情断义绝，恩尽两清！自今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杜逢春，不再是陆家妇！”
满堂皆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举动震住了。女子主动放夫？闻所未闻！
王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陆文渊呆立当场，脸上血色尽褪，仿佛被当众扒光了衣服，所有的体面和骄傲，在这一刻，被杜逢春撕得粉碎！
杜逢春看也不看他们，将那封《放夫书》，轻轻放在了堂前的青石地上。
如同放下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再次跪下，对着堂上官员，深深一拜。
“民妇杜逢春，状己告完，夫己放过。所有罪证，皆己呈上。如何裁决，但凭国法！”
说完她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着堂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阳光照在她苍白却无比平静的脸上，那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在她散乱的发间，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公堂之上，几位官员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决断。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堂一侧的屏风后，一道玄色的身影静立良久，将堂上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商时序看着那个跪在堂下，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夫家、甚至挑战了整个世俗礼教的女子，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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