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清茶肆后院的厢房，比杜逢春想象的要干净整洁。
一床，一桌，一椅，窗明几净，推开窗，能看到后院那棵老槐树伸展的枝桠。
空气里浮动着茶叶的清苦味道，混着老旧木料的气息，陌生但让她紧绷了一整天的心神，稍稍松懈下来。
无言先生没多问什么，只让茶肆里一个寡言少语的婆子给她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布衣以及简单的饭食。
婆子姓孙，眼神浑浊，动作很利索，放下东西便走，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杜逢春关上门，插好门闩。
她脱下那身沾染了尘土和泪痕的素白衣裙，将自己浸入微烫的热水里。
水温熨帖着疲惫冰冷的肌肤，她闭上眼，公堂上的对峙，陆文渊扭曲的脸，围观人群各色的目光……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最后都归于眼前氤氲的水汽。
她没有哭。
眼泪在离开陆家，走过那条长街时，仿佛就己经流干了。
洗净擦干，换上孙婆子送来的青色布裙，料子粗糙，磨着皮肤，却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她坐在桌边，慢慢吃着那碗清粥，一碟咸菜。味道寡淡，她却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像是在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想以后。
以后……
这两个字沉甸甸的，压在心口。
她如今是真正的弃妇了。虽说是她放了陆文渊，但在世人眼里，并无区别。
杜家式微，无法成为她的依靠，反而需要她来支撑。京城虽大，却似乎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一种深切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像夜色一样，缓缓笼罩下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完全黑透的天。
陆府的灯火，不知在哪个方向。那里曾是她名义上的家，如今回想，却只觉得一片冰冷的繁华。
而这里，这间小小的陌生厢房，又能庇护她几时？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棂粗糙的木纹，指甲缝里留下一点木屑。
她该怎么办？
去投奔母亲？看着母亲忧惧的脸，听着妹妹惊恐的哭泣？然后呢？等着王家，或者别的什么张王李赵家，再来打杜家的主意？她如今自身难保，又能护得住谁？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难道她拼尽全力挣脱牢笼，换来的竟是更绝望的处境？
不。
不能这么想。
她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那些软弱的念头。
路是她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下去。
杨闻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她还有秋雨，还有无言先生暗中相助，还有……她脑子里那些被无言先生赞许过的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那张唯一的桌子前，孙婆子贴心地点亮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一室昏暗。
她拿出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布包，里面除了几件旧首饰和散碎银子，还有几本边缘磨损的旧书，正是无言先生给她的那些关于边塞地理和兵要图志的杂书。
翻开一本，目光落在那些描绘山川地势和关隘险要的粗糙线条上，落在那些讨论屯田利弊和军械改良的犀利文字间。
这些东西，以前看，是为了在压抑中寻找一丝透气孔，是为了知道“天外还有风沙”。现在看，意义却完全不同了。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想起商时序。那个在放生池边意有所指，在公堂屏风后静观其变的北境王。
他需要能帮他解决北境困境的人，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同。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与虎谋皮。
但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杜逢春拿起笔，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没有磨墨，她只是用手指，蘸着杯中冷水，在纸上勾勒，回忆着书中看过的北境舆图，回忆着商时序提及的军费和粮饷困境。
她的眼神渐渐专注，所有的迷茫和不安，都被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她必须为自己，也为杜家，谋一条生路。
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也得试着，搭一根独木桥过去。
夜深了。
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杜逢春毫无睡意，就着昏暗的灯光，在一张张草纸上写写画画，将自己这些日子所思所想，结合书中见解，慢慢梳理，凝练。
窗外，更夫敲响了西更的梆子。
她放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桌上一叠草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简图。
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知道她需要一份更有力更详尽的东西，一份足以打动商时序，让他愿意与她这个“麻烦”做交易的投名状。
她吹熄了油灯，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声。
这京城，她不再是谁的附属。
她是杜逢春。
一个需要靠自己的双手，重新挣一份立足之地的杜逢春。
夜色浓重，前路未卜。
但她的心，在一片混乱和荒芜中，竟然奇异地生出了一点微弱而坚韧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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