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来的帖子搁在黄花梨木的圆桌上,大红洒金的底子,透着不容置疑的贵气。
是贵妃娘娘要在御花园办赏春宴,遍请京中勋贵官宦家的女眷。
王氏拿着帖子,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了两下,抬眼看向坐在下首做着针线的杜逢春。“过两日贵妃娘娘设宴,你随我一同去。”
杜逢春停了手里的针,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顺,还带着点新妇该有的怯生生迟疑:“母亲,儿媳……儿媳年轻不懂事,怕宫里的规矩大,万一言行有失,丢了家里的脸面。”
王氏最看重陆家的脸面。听她这么说,眉头果然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语气却放缓了些:“总是要见人的。跟着我,少说话,多看多听,谨言慎行便是。”
顿了顿,目光在杜逢春身上扫过,“衣着打扮上,不可太过素净,失了体统,也不可过于招摇,落了俗套。回头让针线上的人给你赶一身新衣裳,料子就用前儿宫里赏下来的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罗,瞧着清雅。”
“是,谢母亲费心。”杜逢春垂下眼睫,轻声应了。
心里却很清楚,带她出去,并非是为了让她见世面,而是要向京中众人展示,陆家新娶的媳妇,是何等恭顺贤良,符合陆家“清流”的门风。
她是一件需要被展示的标准物品。
赏春宴那日,天气极好。御花园里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开遍。
贵妇贵女们云鬓珠翠,衣香鬓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说笑闲谈。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和脂粉香气。
杜逢春跟在王氏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低眉顺目。
她能感觉到无数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审视,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商贾之女,高攀了清流陆氏,这话题足够这些深闺女子咀嚼半晌。
王氏与人寒暄,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偶尔有人问起,便答上一两句,声音轻柔,言辞得体,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像个上了发条的精致人偶。
宴席设在水榭旁,丝竹管弦,轻歌曼舞。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络。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提议,光是赏花饮酒未免无趣,不若行些雅令,或抚琴,或作画,或弈棋,以为助兴。
贵妃娘娘听了,笑着颔首允了。
一时间,几位擅长此道的贵女纷纷上前,或弹一曲《春江花月夜》,或画一幅《蝶恋花》,引来阵阵喝彩。
杜逢春始终安静地坐在王氏身侧,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那盏琉璃杯里琥珀色的酒液,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早闻陆少夫人出身江南,才学不凡,尤擅弈道。今日良辰美景,何不也让我等开开眼界?”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水榭。
杜逢春抬眸,看见说话的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姓赵,与陆家似乎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只是那笑容里,没什么暖意。
王氏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侧头看了杜逢春一眼,眼神里带着提醒。
杜逢春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上首的贵妃方向福了一礼,声音依旧轻柔:“娘娘,赵小姐谬赞了。臣妇资质愚钝,于弈道只是略知皮毛,不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献丑。”
那赵小姐却不依不饶,用手帕掩着嘴笑:“陆少夫人何必过谦?谁不知您闺中便有才名。莫非是瞧不上我们这点微末技艺,不肯赐教?”
这话就有些咄咄逼人了。水榭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杜逢春身上,带着各种意味。王氏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握紧了。
杜逢春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淡淡冷意。
“既如此,臣妇便却之不恭了。”她轻声说,“只是独弈无趣,不知可否借娘娘园中棋亭残局一观?臣妇或可试着续弈一二,权当博诸位一笑。”
贵妃来了兴致:“哦?棋亭那边确有一局未完之棋,是本宫前两日与陛下手谈所留。你去看看也好。”
宫人引路,一行人移步至不远处的琉璃棋亭。
亭中汉白玉石桌上,果然摆着一局棋。黑白双子纠缠,局势错综复杂,一看便知对弈双方皆是高手,棋至中盘,正是最凶险难解之时。
杜逢春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棋盘上。那纵横交错的格线,黑与白的搏杀,仿佛瞬间吸走了她所有的心神。周遭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
她看得极专注,眉头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了几下,像是在推演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在有人开始不耐,低声窃语时,杜逢春忽然动了。
她伸出食指,拈起一枚白子。那手指白皙纤长,落在温润的玉石棋子上,竟显得比玉更剔透几分。
“啪。”
一声极轻的脆响,白子落在棋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之位。
这一子落下,起初众人还未觉如何,几个略通棋艺的夫人小姐仔细看去,脸色渐渐变了。
这一子,看似偏离主战场,实则如一把柔软的刀子,悄无声息地切入了黑棋大龙与边空连接的薄弱之处。不激烈,不张扬,却瞬间让原本黑棋稍占优势的局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赵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氏紧握的手,悄悄松开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惊疑。
杜逢春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一颗怎样的石子,她后退半步,再次对着贵妃行礼:“臣妇愚见,或可在此处落子。搅扰了娘娘与陛下的雅局,请娘娘恕罪。”
贵妃娘娘盯着那棋盘,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杜逢春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探究。
“这一子……倒是精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棋力。”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杜逢春依言抬头,目光平静,不卑不亢。
贵妃看着她那张清丽却难掩憔悴的脸,再看看一旁神色复杂的王氏,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是个灵秀的孩子。在陆家,好生过日子。”
“谢娘娘关怀。”杜逢春垂下头。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上前挑衅。只是投向杜逢春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
宴席散时,己是夕阳西下。
杜逢春扶着王氏登上马车,自己也弯腰钻了进去。车厢里光线昏暗,婆媳二人相对无言。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
王氏闭着眼,像是养神,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日……你做得很好。没给陆家丢人。”
杜逢春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商铺的招幌,归家的行人,那一点点鲜活的人间烟火气,被厚重的车帘隔绝在外。
“是母亲教导有方。”她轻声回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马车转过一个弯,车轮似乎碾过一块石子,轻轻颠簸了一下。
杜逢春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抵着那身新做的雨过天青色软罗裙光滑冰凉的布料。
这京城,这朱门,就像刚才那盘棋。
她方才落下的那一子,不过是这盘巨大棋局中,一次微不足道的试探性出手。
真正的博弈,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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