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渊己经有小半个月没踏进杜逢春的房门了。
府里下人的眼神,便跟着活络起来。
请安时,婆婆王氏的话里,也多了几句绵里藏针的敲打,无非是“为者,当以柔顺为本”,“夫君忙于仕途经济,不可过多搅扰”云云。
杜逢春只当听不懂,每日请安、理事、做针线,规矩一丝不错,笑容一分不减,像个上了釉的瓷美人,完美却没有温度。
这日晌午,杜逢春正坐在窗下看账本,院子里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语声。
是挽月和怜星,陆文渊那两个通房丫头,正指挥着小丫鬟给一盆新得的墨菊浇水。
两人穿着水红的衫子,葱绿的裙子,打扮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鲜亮。
“这花儿可真精神,跟咱们少爷前儿得的那方徽墨一个颜色,少爷见了必定喜欢。”挽月的声音又甜又脆,像是能掐出水来。
怜星拿帕子掩着嘴角,细声细气地接话:“姐姐说得是。少爷最近读书辛苦,摆盆花儿在书房里,瞧着也清爽些。”
两人一唱一和,眉飞色舞,都是得了男人宠爱的得意。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杜逢春这边紧闭的窗户。
秋雨气得脸都白了,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戳到指头上去。“小姐!您就由着她们这么张狂?好歹您才是正经主子!”
杜逢春眼皮都没抬,笔尖在账册上轻轻划了一道,标记出一处明显的亏空。是采买上报的春日修缮花园的款项,数目大得有些离谱。
“由着她们?”杜逢春放下笔,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己经微凉的茶水,“秋雨,你去告诉张嬷嬷,就说我说的,挽月姑娘和怜星姑娘伺候少爷有功,这盆墨菊,就赏给她们了,摆在她们屋里,好好看顾。”
秋雨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杜逢春笑了笑,笑意很浅,未达眼底:“去吧。顺便……请负责花园修缮的李管事,把他那份明细账目,连同往年的旧例,一并送到我这儿来。就说老夫人要核验。”
秋雨似懂非懂,但还是应声去了。
窗外,挽月和怜星听说花赏给了她们,起初是惊喜,随即又有些惴惴,互相看了一眼,笑声也低了下去。
杜逢春不再理会外面的动静,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
李管事是王氏的陪房,在府里经营多年,油滑得很。这份账漏洞明显,像是故意摆在她面前的试探。
她拿起另一本旧账,慢慢翻看着,指尖划过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数字,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无言先生当年教她理账时说的话:“账目如棋局,数字是棋子,贪腐的痕迹,就藏在那些不合常理的落子里。要看透,需得跳出格子外。”
整个下午杜逢春都埋首在账册里。首到天色擦黑,秋雨点亮了灯。
“小姐,李管事把账本送来了,厚厚一摞,就堆在门外呢。”秋雨小声回报,“他脸色瞧着不大好,说话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少夫人新官上任,可仔细别累着了。”
杜逢春“嗯”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把账本搬进来吧。告诉小厨房,今晚的饭送到房里来,简单些就好。”
杜逢春用了晚饭,继续看账。烛火跳跃,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那些冗杂的数字,在她眼里渐渐串联成线,勾勒出李管事这些年是如何利用采买之便,虚报价格,以次充好,一点点蚕食陆家财产的脉络。
她看得专注,没留意到窗外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啪嗒,啪嗒。
忽然,院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夹杂着婆子问安的声音。
是陆文渊来了。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首裰,作者“杨闻笙”推荐阅读《休夫后我封侯拜相》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肩头被雨丝润湿了些,带来一股室外的微凉潮气。
似乎喝了些酒,脸上带着薄红,眼神比平日亮些,少了几分刻意端着的温雅,多了几分属于年轻男子的恣意。
陆文渊走进来,目光在堆满账册的书案上扫过,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这么晚了,还在忙这些?”他在杜逢春对面坐下,语气还算平和。
杜逢春放下笔,站起身:“夫君来了。只是看看旧例,熟悉一下府中事务。”她示意秋雨上热茶。
陆文渊接过茶盏,却没喝,拿在手里暖着。“母亲说你近日理事颇为勤勉,很好。”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今日在衙门里,见到北境王了。”
杜逢春斟茶的手微微一顿,茶水稳稳注入杯中,没有溅出分毫。
“哦?王爷回京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
“嗯,陛下召见。”陆文渊吹了吹茶沫,嘴角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还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不过是仗着军功,连几位阁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议事,竟当面驳了王尚书的脸面,说明年北境的军费预算不妥,要重新核算。真是……跋扈!”
说到最后两个字,陆文渊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忿。
杜逢春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脑海里却浮现出宫宴那日,在棋亭外远远瞥见的一个身影。挺拔,孤峭,像北地风雪里磨砺出的寒刃,与这京城温软绮靡的风气格格不入。
陆文渊见她没什么反应,自觉无趣,便转了话题:“眼看入夏,各府冰敬炭敬的例份也该预备起来了。这事往年都是母亲操持,今年既交到你手上,务必仔细,轻重厚薄,都要合乎规矩,别出了差错。”
“儿媳明白。”杜逢春应道,“正要请示母亲和夫君,往年的单子,有些地方,儿媳觉得似乎可以略作调整。”
“调整?”陆文渊挑眉看她,“这往来份例都是多年旧规,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能随意更改的?你按着往年的办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将那点因酒意带来的随意冲散了,又变回了那个时刻以陆家声名和自身仕途为重的陆家嫡孙。
杜逢春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俊朗,却也格外陌生的脸。
他关心的,永远是规矩,是不出错,是维持陆家表面的清贵体面。至于这体面之下,是何种不堪,他并不在意,或许,他也从未真正去看过。
“是,夫君。”杜逢春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陆文渊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屋外的雨声渐渐密了。最终站起身:“夜深了,你也早些歇着吧。明日我还要去衙门。”
他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穿着素净的常服,身影单薄,低眉顺目的样子,确实是个合格的陆家妇。
“那盆墨菊……”他忽然开口,“你若喜欢,我让人再寻几盆好的来。”
杜逢春微微屈膝:“谢夫君。不必麻烦了,花儿……妾身并不甚喜爱。”
陆文渊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细密的雨帘里。
秋雨关上门,忍不住嘀咕:“小姐,姑爷他……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杜逢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黑沉沉的夜色,轻轻推开一条窗缝。冰凉的雨丝随风飘进来,落在脸上。
“什么意思?”她低声重复,像是自问,又像是嘲讽,“他只是在确认,他娶回来的这件摆设,是否还安安分分地待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而她己经在这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里,嗅到了第一丝可供周旋的空隙。
那厚厚的账册,李管事不安的眼神,还有陆文渊对北境王那份不自觉的忌惮……都是这盘死局中,微微颤动的棋子。
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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