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看著陈肃大步走来，手下意识放在刀柄上，挑眉道：
“陈兄？”
陈肃走到近前，眼睛瞥到钟明的动作，顿时止步，拱了拱手：
“钟明，我並无恶意。想要和你討教下刀法。”
“哦？陈兄想要切磋，等擂台上便是，只要你我不输擂，早晚能碰得到，何必急於一时？”
钟明没有鬆手，平静道。
陈肃略有尷尬，连连摆手：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论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这个，请教一下。”
他解释完毕，想到钟明刚刚所说，心中微惊：
“这钟明底气好足。他的意思，是他没想过会输？”
不过以他的表现，有这份自信也是正常自己又何尝不是？既然目標是夺魁，那就不认为自己该输。
陈肃想到这里，挺起胸膛，目光灼灼的盯著钟明。
钟明见陈肃突然抬头腆肚，有些奇怪的瞄了他一眼。
这人在干什么？
原来是要搞刀法研討么？这么气势汹汹的干嘛。
钟明点点头：
“不知陈兄想要问什么？”
“第一个，便是看了你上午那一招『千军辟易』，发现和我有很大不同。使这一招时我总感觉没法发挥最大的气力。是应该举刀到百会穴正上，还是往后再绷，如同大弓张开？”
陈肃开门见山，將自己的第一个问题问出。
钟明愣了一下，陷入思考。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练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把刀举到合適的位置了。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道：
“这要看你自己的身体条件”
校场人已经散光，两人便在僻静处討论起来。
钟明示范两次，又旁观两次陈肃的动作，稍微给他纠正了彆扭之处，陈肃顿时连连点头：
“对了，对了！这下感觉对了！
“还有，『斩將夺旗』这一招，我总觉得横斩不对味儿”
两人迅速进入状態，接连研究起《太祖刀法》的那些招式。
钟明很快发现陈肃的问题。
他太认真，或者说太学院派。
固然挥刀千遍万遍也要练好一招，可有时候挥多了就缺那灵光一闪。
但这可能也只是表面原因，究其根本，还是缺了一丝天赋，一丝最关键的灵感。
许多自己没想过就做出来的动作，哪怕说给他，似乎也很难领会，更难做到。
比如“斩將夺旗”，自己示范了三次斜斩再接横斩，陈肃便很难完全復刻，总是差那么一点。
“汗水固然重要，灵感有时却更关键。在修行路上，天赋的作用无法替代。”
钟明忽然有所明悟，心中感嘆。
不久之前，自己的天赋还比不上陈肃。
好在自己另有天赋他一下產生了极大的动力，希望早点积累足够愿力，將【江湖刀客】再进阶进阶。
届时自己的刀道天赋，或许真的可以够上一句天才。
暮色將至，树影摇曳，秋风吹起银杏叶。
陈肃惊觉天色已晚，感嘆道：
“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功！钟兄，你的刀法造诣实在是我在县衙仅见，甚至我觉得有些班头都不见得比你高。而且你毫无门户之见，咱们明后日还要打擂台高风亮节，自嘆不如！”
在陈肃口中，年纪尚轻的钟明已经升级为钟兄了。
“夸张了，携手论道，共同进步。我也大有收穫。”
钟明笑著用县令余文锦的两句开场白回道。
和人討论胜过闭门造车。前世的一种高效学习法就说过，教人时往往能让人自己领会更深，刚刚钟明就体会到了这点。
陈肃的问题就是它山之石，让钟明映照自身，也有所悟。
至於“门户之见”，钟明没觉得一本《太祖刀法》有什么没法和同僚討论的，哪怕两人可能是竞爭对手。
他本为磨炼而来，不是敝帚自珍之人。
钟明不了解陈肃，也想过他可能是別有心思的，不过他不在乎，仍然大谈心得。
一个县衙切磋罢了，打就酣畅淋漓，论就不必保留。
若连这种入品都不够的场合都要靠藏著掖著或费尽心机来取胜，不如趁早找个地方种田。
再者说，自己就算倾囊相授，不见得对方能全然领会。今天这片刻討论到的，也不过是自己技艺十一。
天色不早，两人別过。
看著钟明洒脱的转身，陈肃抚著刀鞘，回味许久，才嘆道：
“好傢伙。”
他沉吟片刻，並没回家，又在校场练起刀来。
第二天，剩下的和第一天没来的衙役全部都比过一遍。
今天的过程就没那么多起伏，该胜的胜，该败的败，最后就剩下了四人。
徐有，石坚，陈肃，还有钟明。
“这抽籤有黑幕啊。”
钟明暗想。
四人刚好避开，剩到最后一天决战，若说没有暗箱操作他是不信的。
丙字捕房的郑轩和王大虎乾脆利落的就败了下来，虽然剩一个钟明独苗，可王充在周围的恭维声中只是勉强笑笑。
如此强强对决的安排自有好处，县衙上下都对第三日的决胜场期待无比。
本来第二天县令等文官就没来看了，到得第三日清晨，便都联袂出现。
校场外旌旗招展，人头耸动，来的人比前两日更多。县衙里只要不是非要值守的，今天全在了。
校场边的老银杏被挤得都摇来晃去，洒下片片金叶，飘向场地之中。
钟明四人站在中间，等孙泰岩宣布抽籤。
这位县尉缓缓起身，扫了一眼，方正的脸上露出笑容：
“四位都是我们昌乐县衙中一等一的好手，前两天已经奉献好多场精彩比试。今日决胜，便换个玩法。
“咱们也不两两对决，就四人一齐，谁站到最后，谁是贏家！”
钟明等人包括场边的观眾都怔了一下，片刻后，观眾们爆发热烈的欢呼，纷纷叫起好来。
还是县尉会玩，这样打显然更热闹嘛！
钟明四人感受却就不同了，相比一对一，这种混战变数更多，对每个人的考验都更大。
便是钟明也有些紧张且兴奋起来，眼神和其他三人交接，跃跃欲试。
混战？有点意思。
四人很快分列校场四角，隨著县尉一声“开始”，纷纷拔出刀来。
然而谁都没有妄动，彼此谨慎的对视，都怕一个不慎引起他人夹攻。
这番踌躇，是四人前两日都没有的，观眾似也感受到场中的紧张，不由屏住呼吸。
片刻后，陈肃忽然动了动，往钟明这边踏了一步。
他提刀在手，抱拳笑道：
“钟兄，前日论道，收穫良多。今天便要自不量力，向你请教。
“还望不吝赐教！”
陈肃挽了个刀，忽而出手，长刀如同电光已到钟明面门！
鐺——
金属交击之声传遍校场，钟明长刀一竖，稳稳接下这记斜斩，而后刀刃微斜，哧的一声，顺著陈肃的刀锋又轻又快的削向他的手腕，带起长长一串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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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肃微惊，瞬间收刀，避过这一削之后却不退反进，长刀从下撩起，划过一个隱蔽的弧线，直切钟明大腿。 钟明提前料到对面变化，手上一沉，长刀微垂，格下了此刀。
然后两人面对著面，四目相对，皆是神光一闪，开始以快打快，短兵相接！
乒桌球乓——
刀刃相击的声音不绝於耳，两人中间爆发出灿烂的火星，一时遮住两人面容。
这连续交锋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场边这才响起惊呼，又因两人的快刀连斩而倒吸凉气，几乎窒息。
“好快的刀！看都看不清！”
“单论刀法，陈肃和钟明应该是最厉害的，这招式转换，精彩，太精彩了！”
“不过，你们听到陈肃说什么没？他刚刚好像说的是向钟明討教？”
“不是吧？姿態如此低？简直不像陈肃的风格。他不才是衙役里刀法第一吗？”
“他向来只敬技艺高强之辈，哪怕面对班头態度都是不卑不亢。这样对钟明客气，除非”
“除非他自嘆不如！”
眾人面面相覷，皆是露出惊色。
“这钟明的確厉害。”
甲字捕房的宋谦看了一会儿，轻嘆一声：
“陈肃要敌不过了。”
身为班头，他看到得要更多一些。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可是细微处见真章，陈肃差的不只一线。
他对著王充点点头：
“很不错。”
王充只是咧嘴笑笑，然后便抿著嘴，並不兴奋的態度倒让宋谦有些纳闷，感觉不像这廝啊？
另一边见陈肃和钟明对上，自然也交起手来。
孙泰岩看著场上捉对廝杀的四人，摸著下巴，连连点头：
“都挺好，都挺好！”
“孙大人，现在你说谁会取胜？”
余文锦嗑著瓜子儿，饶有兴致的问道。
孙泰岩沉吟片刻，看向在陈肃疾风骤雨般的快刀中仍然游刃有余的钟明，眼中散发惊喜之色；不过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將目光看向另一边那个年轻人，道：
“混战结果难说，但除非他们三个联手，不然徐有应当是胜了。”
就在这时，石坚发出一声闷哼，捂著左臂上渗血的伤口，脸带严肃：
“陈兄，钟老弟，这傢伙厉害，不联手怕就晚了！”
砰的一声，陈肃和钟明对了一刀后分开。
他看了钟明一眼，转过头去瞥到傲然而立的徐有，挑眉道：
“我来会会他！”
陈肃长刀一展，迅疾无比的向徐有斩去；而石坚没放过机会，从另一边甩开大刀，当头斩下！
受两人夹击，徐有却处变不惊，刀光扬起，竟將两人一起接了下来！
三人转瞬间战做一团，乒桌球乓好不热闹。
只是明明是以二对一，一个力大无穷，一个刀快如电，转眼间十数招过去，竟没占得半分便宜！
场边一片譁然，不知有多少双瞪大的眼睛。
“不是说他们三人一个层次吗？怎么以二对一，这么半天都拿不下？”
“可能配合生疏？毕竟还是两人压著徐有打。”
“什么压著，徐有防备的主要是钟明，自己守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怕钟明偷袭，恐怕现在就完全是平分秋色了！”
“怪不得县尉大人对徐有青眼有加，不过前两天还是今天，实力表现確实更高一筹。若单对单，另外三个都不会是徐有对手。”
徐有这时展现了真实实力，让好多人都眼现复杂。这般天赋，看来成为班头是板上钉钉了——或许这还不是他的极限。
钟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暗道：
“確实要比石坚和陈肃更厉害一些。
“是个好对手。”
他想了一想，终究是踏前一步，持刀加入战团。
徐有一直留著心神防备钟明，手脚並没完全放开，此时见他过来，精神一振，低喝了一声“来得好”，便刀光一闪，准备將三人一齐接下！
然而钟明的笑声和场边惊呼同时响起，让徐有的刀微微一顿。
“石老哥，钟明向你请教！”
场上的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只见钟明长刀一划，却將石坚圈了过来。
“钟明在干什么？他疯了吗？”
“莫不是这个时候想捡漏？可是徐有明明还有大半实力！”
“搞不懂，搞不懂，明明以三敌一，先淘汰徐有，他就大有机会。现在他先带走石坚，等徐有解决陈肃，腾出手来，还不是隨手將他也给收拾了？”
“这个钟明好像不大机灵的样子。”
石坚接了钟明只有三分力的试探一刀，也莫名其妙：
“钟明，你做什么？莫不是分不清局势？”
“分得清啊。”
钟明见石坚已经凝神对著自己，不再留手，长刀猛然斩出！
石坚大吃一惊，双手横刀接住这一刀，双臂却猛地一震，不由凛然。
他皱眉道：
“分得清你还不联手？这样下去我们仨都是个输！快先联手淘汰徐有，这是我们取胜的唯一机会！”
钟明摇了摇头：
“我看也不见得。况且，哪怕真是如此，联手胜了也是无趣，起不到磨礪效果。既是混战，自然隨心所欲，最好都过一遍。石老哥，请了！”
他不再多说，长刀瞬间化作一片寒光，將人高马大的石坚罩住。
石坚有些茫然，这明明是无比重要的武会，是入品的上升之门，怎么钟明懵懵懂懂，当作普通的比武切磋一般要来锻炼？
他不明白，只觉得这钟明果然憨直，刀法却又让他分毫不敢大意，只得卯足了劲应付。
场下，余文锦对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看得过癮，笑道：
“孙大人，本来徐有似危险了，结果钟明这么出人意料。这样看，他的魁首应该稳了？”
另一边陈肃单人面对徐有，已经岌岌可危，隨时可能被击败。
然而余文锦发话后，半天没听到孙泰岩回答，不由有些意外的看过去，却发现孙泰岩脸色怔怔，似乎正在出神。
“孙大人？孙大人？”
余文锦叫了两声，孙泰岩才如梦初醒，啊了一声：
“余大人刚说什么？”
“难道这几位的精彩比试还入不了你孙大人的眼吗？这也走神。”
余文锦调侃一句，道：
“我刚说——钟明捣乱不识局势，徐有夺魁板上钉钉。”
孙泰岩却沉默了，半晌才道：
“不一定。”
这下余文锦大为意外：
“为何？你刚刚不是还说若不是以三敌一，徐有没可能输么？”
“是，但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罕见的东西。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因为这东西，便是在洛河门都少有人有。”
孙泰岩嘆了一声。
余文锦好奇道：
“哦？是什么？”
“是成为大修者的必备之物，是许多高手也难保持的品质，是比天赋更罕有的东西。”
孙泰岩牢牢盯著场中的钟明，深邃的眸子倒映著他闪转腾挪的影子：
“是强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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