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元旦舞会回到家，婉春跟她姆妈一起睡。
两人没忙着睡觉，姆妈半靠在床头，婉春枕在姆妈腿上，她姆妈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帮她梳理着头发，一边跟她聊天。
“姆妈，你当年答应嫁给阿爹的时候，心里害怕吗？”婉春问她。
她姆妈手顿了一下，笑起来：“你阿爹说要娶我的时候，比我还紧张呢。看他小心翼翼地样子，我便晓得，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便什么都不怕了。再退一万步想，我本来就一无所有，要是跟他婚姻失败，也不过是回到一无所有的罢了，也没损失。”
“哎哟，姆妈，你这个精神状态很超前啊。”婉春也笑呵呵，搂紧她姆妈。
“我们囡囡有喜欢的人了？”姆妈轻声问她。
婉春咬着唇，脸色发烫，好一会儿回她姆妈：“嗯。”
“让我们囡囡喜欢的人是谁？在江北喜欢上的吗？那个江北王？”姆妈又笑着问她。
“姆妈你怎么这般厉害，这都能猜到。”婉春都惊讶了。“是不是我二哥回来说了什么呀？阿爹知道吗？伯父知道吗？”
姆妈又笑起来：“你二哥没说什么呀，只说你勤奋得很。我是看这个知道的。”
姆妈说着，把她压在枕头下的一张报纸扯出来。
那是一篇专访喻言卿的文章，还有他一张照片。
好吧，她姆妈就是厉害。
“姆妈，我有些害怕。”婉春抱着她姆妈说。
“从小起，你就忧心忡忡的，你阿爹说，你那是忧患意识强，也是好事。”她姆妈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背。“你怕什么呢，囡囡？你就踏踏实实地走，这世间风雨呢，你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就找人一起扛。你姆妈你阿爹你哥哥们都可以跟你一起扛啊。”
婉春没有说话，原来她阿爹姆妈都看出来了，她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特别是这段时间，看着北上作战的报道，那些牺牲的将士，都是一些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他们有的牺牲在攻城的城墙下，有的倒在战壕里，有的在冲锋陷阵中中弹身亡，他们还那么年轻……
回上海来之前，她还刚刚和贝医生为一个肺部中弹的战士做手术。
到1926年年底，这场战役，已牺牲了一万多人，这还是已方的数据而已。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干什么呢？在现代的话，他们可能忙着求学求职，忙着恋爱旅游……太难过了，所以，她总想逃避。
“这小伙子看照片挺俊啊，比你阿爹俊多了。”她姆妈说。“配我们囡囡也还配得。”
婉春听到她姆妈的话，笑出声。“我阿爹这样的您还不满足，您可别要求太高啊。”
母女俩一起笑起来。
夜里，姆妈睡着了，婉春却还睡不着，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亲近。当年，她好歹也排得上他们计算机系系花的前三，然而也没有男朋友，主要还是没有看对眼的。
想起姆妈睡前跟她说的，缘分天注定，别害怕，该来的人总会来。
婉春用被子蒙住头，想了一会儿，偷偷笑起来，他吻得那般笨拙，真傻。
其实两人也没有相处多久，他一会儿就被警卫喊走了，说赶时间。
“等我这次打完仗，若活着回来，便到贵府提亲。”他走之前说。
婉春咬着被角，她刚准备二十一岁，还不想嫁人呢。
第二天下午，婉春竟然收到了一封喻言卿的信。
听阿凤说，那个送信的人穿着长衫，笑容可掬，说他姓陈，他跟阿凤说：“我等今日要来上海看病，喻司令连夜写的信，叫送来给七小姐。”
冬日的午后，阳光暖洋洋的，这大半年，在江北，因为女医生少，来检查妇科的人又都点名找她，她几乎无休，这会儿，在自已房间里，是她难得的休闲时间。
她喊阿凤给她泡来一杯咖啡，边喝咖啡边看喻言卿的来信。
婉春：
“展信好。此刻，你可在为昨夜之亲吻在骂我亦或想我呢？”
婉春嘴里的咖啡都快喷出来了。
“我盼你在想我，因为我此刻就很想很想你。昨夜孟浪之举，实乃情难自禁。你必是心里在问我，所谓情深，从何而来，毕竟你我相处不过短短几月。
让博士把你带到江北，本也想跟你慢慢来，奈何战事频繁。
每日在枪林弹雨中，总害怕自已再无缘跟你说这些话。
七年漫漫国外求学路，我也曾发过“无作为不成家”之誓言。
婉春，你出现得刚刚好。
那日，烈日下，我坐在车里，看到你汗流浃背不管不顾的救人的样子，我心下触动，想起前一也这般，不管不顾救下我，我便又对自已的傲慢和偏见惭愧起来，你如此美好，是我不好了。
若我说，我便是在那一刻，被你深深吸引，你是否会觉得很奇怪？我本也是一个心怀美好之少年，只是生活的风雨让我丢掉了它。
那天夜里，我辗转不能入眠。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远的往事。
我幼时也在江南生活，我母亲亦是江南人，那一年，母亲病逝，她想落叶归根，我便带她回江南老家安葬。
那日，我到寺里去给她点长明灯，在寺庙里，闻着香火的味道，我却想落泪，外祖也已先她一年而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一人。而你来了，送了我一颗糖。
我又想，那一年，我十四五岁，要出国求学，父亲给我选的是农科，我并不喜，我想学军事，前路茫茫，也不知自已能否如愿。那一日，你送我的糖更多。
婉春，我说这话你勿怪，我总觉得，你是老天送我的惊喜。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在江北，我总在每日做完事情后，不由自主走到你宿舍门前。一想到你此刻就在里面，就觉得心底忽而亮堂。
你晓得我是如何确定你心意的么？是那日，那场雨后，你唤我喻言卿，连名带姓的唤我，不是喻大帅，而是喻言卿。
我之幸福和甜蜜，都在于你唤起我的名字。
而我呢，婉春，我已将你的名字刻入我心里。
……
阿凤从外边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家小姐拿着那封信，笑眯眯地，一会儿塞在枕头底下，一会儿又抽出来放她的百宝箱里……总之，折腾来折腾去的。
过完元旦后，本来婉春也想回江北的，但此时局势已经不允许，外面打仗乱成一团，家里也不让她出门。
她便回上海医院，找杨主任，上班的同时，和她一起编她们那本《助产士培训教材》，婉春后面改了个名字，她觉得助产士比接生婆要更贴切一些。
这期间，报上登载，上海的租界，英、美、法、意、比、荷等国纷纷派遣军队赶往上海，合计约为2万部队，准备随时与革命军交战。
婉春看完无语得很，这些列强为霸占上海繁华，也是够下血本的。呸，这是我们的国家。
1927年3月，上海工人罢工，并随即转为武装起义。
项家书房里，婉春大伯正找她二哥项维安说话。
“起义的那批枪支，可是你运来的？”
项维安见瞒不过，只得说实话。
“是言卿江北兵工厂出来的，前些日子，言卿匆匆来了一趟上海，便是因为这事。”项维安说。“父亲放心，这一趟去都是自已人，断不会漏出去的。”
1927年的上海，风雨飘摇。医院满是伤员。
婉春天天住在医院里，跟杨主任挤在一起，除了因为要治病救人，其实他们也不敢出医院，据说，外面，特务在街头抓到穿西服、口袋插钢笔的人，就能当场处决了。
她们从报纸上看到，大批人被杀，被捕，大批人失踪。
等婉春能回家，却听到一个让她心魂俱散的消息，她四哥，在南京失踪了。
木易子君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D15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