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公使夫人筹备的迎新舞会很有特色。在上海的各国领事、上海政界商要以及各界精英人士齐聚一堂。
“七小姐，一些时候不见，你又变漂亮了。”法国领事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跟婉春说。
他认识婉春，他到他们项家跟婉春伯父谈过事情。
婉春笑着跟他致意：“您说话永远这么动听。”
婉春在宴会上又遇到好些熟人，范思恩也在。
“听我姐姐说，你跟个大学教授交往？”她问婉春。
这段时间，婉春很忙，从江北回来后都没跟她们聚过会。
“没有的事，就是相亲了而已。”婉春赶紧说。
“哦，你想相亲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啊。”范思恩跟她说。“你看到那边那个朱公子了吗？他们家是杭州第一大家族，有钱有势。”
婉春忍不住想翻白眼。大嫂日常无聊，爱说一些八卦。范思恩能经常知道婉春的事，婉春也知道她的事，这朱公子据说跟范家有点亲戚关系，早就认识范思恩了，也追求了范思恩好久，估计她不耐烦应付他了。
“谢谢，但我不相亲，我只想搞事业，不想结婚。”婉春跟她说。这大小姐真是的。
大小姐听到她的话又不高兴了：“你是讽刺我没事业吗？”
婉春：……。
婉春还正想回范思恩一两句话呢，公使夫人就把她叫过去，说要把她介绍给她的几个朋友。
“你一起？”婉春问范思恩。婉春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她交际能力一般，还不如呆医院研究点病历。
“可以呀。”范思恩又亲热地挽起婉春的手臂，两人一起过去。
范思恩中西女校出来的，英文也还是可以的，她果然比婉春会聊天多了。
婉春慢慢淡出聊天，她实在对高高在上的洋人不太感兴趣。但她对今晚公使夫人准备的各国美食很感兴趣。据说公使夫人把各国领事里的名厨都借过来了，她倒想看看，这会儿的各国美食跟后世有什么区别。
婉春一路吃过去，走到日本料理那里，她正准备夹走一块天妇罗的时候，旁边也刚好伸过来一只手，婉春赶紧让到一边，让他先拿。
她直起身子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是个年轻的日本军官。
婉春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她严肃着脸准备过去，那位日本军官却挡在她前面不走了：“小姐也喜欢我们日本料理吗？”
婉春抿了一下唇，冷淡着回他：“我喜欢中国菜。”
年轻军官对她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跟她说：“我自已也喜欢中国菜，我还专门研究过，中国鲁菜、川菜、粤菜、苏菜、徽菜、浙菜、闽菜、湘菜各有特色。”
婉春并不想搭理他，敷衍着回他：“你挺有研究，但能不能让一让，我要过去那边。”
年轻军官听到她的话，爽快地让开：“不好意思，没注意挡住你的路了。”
他虽然让开了路，却走到婉春身边，边走边跟她聊：“我听说你们袁大总统每天早上必吃一碗鸡丝面，我心想，这得多好吃，后来，我专门托人找他的厨师，也给我煮了一碗面。”
吃货婉春差点就想问他好不好吃，还好话在舌尖被她压住了。
“山本先生，山本先生。”那边好像有人在喊他。
“我刚才看到小姐一路吃过来，这许多人里除了我就是你了，我心想这一定是一个跟我一样的美食爱好者，鄙人山本太郎，敢问小姐芳名？”这个喊山本的转头跟他朋友致意说稍后后，又转过来跟婉春说话。
“我朋友也在叫我，我先过去了。”婉春冲他点点头，赶紧跑了，她才不想跟他交换什么名字。
那边，山本等她跑远后才转身去找他朋友。
那个人看到他过来哈了一下腰。
“刚才那位小姐是谁？你认识吗？”山本问他。
那人恭敬汇报：“今晚的来宾，属下都过了一遍了，那位小姐是项家七小姐。”
山本眯了眯眼：“项家？向民纱厂的那个项家？”
那人回复他：“正是。”
婉春不知道那山本太郎什么毛病，从那天宴会过后，第二天，他竟然找到她们医院了。
“七小姐，鄙人让我们日本名厨做了一桌子新鲜料理，不知你能否赏光？”他拦着婉春说。
婉春气得很：“对不起，我很忙，没有空。”
婉春说完，刚想走，竟然被他的手下拦下：“七小姐，请。”
五六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围着她，婉春深吸一口气，济南惨案后，或许看出中国军队的软弱，日本人越发嚣张。
但惨案后兴起的抵制日货运动，中国民众的反日情绪高涨，也让这些驻上海的日本武官出门都荷枪实弹。
“你们干什么？”杨主任看到她被一群日本兵围着，不顾危险喊着上前来。
婉春怕事态不可收拾，她冷静下来，跟山本说：“山本先生，这就是你邀请人的姿态吗？”
山本一个手势，他手下把指着杨主任的枪放下。
“不好意思，七小姐，中国人现在对我们误会很深，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过也是想请你吃一顿饭而已。”山本说。
“山本先生，我们并不是会一起吃饭的朋友关系。”婉春忍着气说。“病房里还有许多病人在等着我，能否请你的手下让开？”
山本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他挥挥手，让那些人让开。“既如此，那我下次再请七小姐吧。”
婉春匆匆离开，她以为她这么拒绝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但她还是太天真了，也把山本的心思想得太简单了。
山本依旧不依不饶，几乎每日都到她们医院门口报到。
婉春忍无可忍：“你已经对我构成严重的骚扰。”
婉春说完这话顿了一下，这一刻无比怀念现代，如果是在现代，她早就报警了，然而在这里，报警没用。
“七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不过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山本跟她说。
钟情他个头啊钟情。婉春知道，这些日本人对中国人没有什么道德标准的，看他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就知道了，或许他已经觉得他够纡尊降贵，够尊重她了，够低声下气了呢。呸！
现在他不敢用强，或许就是顾忌点他们家的关系。婉春不堪其扰，晚上回到家赶紧跟家里说这事。
二哥说，他来解决这事。也不知道二哥跟山本怎么说的，他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
然而，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然后，他竟然变本加厉了，直接上门来提亲。
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提着礼物上门，把家里的女眷吓着了。
“项家不与外族通婚，山本先生请回吧。”伯父伸手制止想跟山本理论的她五哥，跟着山本说了这么一句。
“项老先生，我在日本并没有结婚，我对七小姐确是真心实意。”山本坐着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项老先生不妨多考虑一下。”
婉春不知道这山本对她这么执着是因为什么。展示中日友好？看上她们家的产业？还是还有其他阴谋？想想就瘆得慌。
她找了公使夫人，能否请她出面说项。公使夫人回复她：“那可恶的日本军官说，他只是真心实意的追求一位喜欢的女士而已。”
婉春懂了，这会儿日本人还和美国人平起平坐。
第二天，二哥的轮船就被说检查出违禁物品。
五哥说，日本大洋船运跟他们家竞争已久，那山本家又跟大洋船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哥各方奔走，才险险把这事压下来。
“要让那日本人死心，怕是只能让婉春马上结婚了。婉春结了婚，他总没法子明目张胆抢人家老婆了吧。”大嫂说。
婉春郁郁，如果不是为了怕两国邦交什么的，对方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军官，婉春真想一枪解决他算了。
更让她郁闷的是，第二天，她又在医院门前看到了山本。
“七小姐，我家在日本也是一个大家族，我本人也不错，你嫁我并不吃亏。”山本拦住她说。
“山本，我想问一下，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娶我？”婉春耐着性子问他。
山本目光闪了一下，笑着跟她说：“你长得漂亮，又跟我志趣相投。”
他都不想跟她说，他们山本家以前也有一个大纱厂，他小时候，家里人每每聚集开会，总要提到那个向民纱厂以及他们的动向，后来，他们家产品在东亚的份额都被向民纱厂挤压掉了，还被家族视为耻辱，如果他能把项家小姐娶回去，也算美事一桩，更何况，这位小姐还这么美丽。
婉春不置可否。“可我对嫁给你并没有什么兴趣。”
没几天，他们家纱厂竟然被日本浪人闹事，还差点引发与工人的混战，好几个人还受伤了。
婉春就更郁闷了，饭都吃不下几口。
姆妈摸摸她的头：“别怕，姆妈先带你回江南住几天？”
婉春摇摇头，她姆妈是没见过那变态纠缠的架势，她怎么冷脸都没用。“估计回江南他都找到江南去。”她郁郁地说。
婉春一再叮嘱她五哥，别冲动闹事。说不定日本人就等着一个侵略中国的契机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伯母通知的赵麟，这天，赵麟来找她。
“七小姐，我前些日子发表了一篇论文，芝加哥大学邀请我去访问学习，不知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赵麟跟她说。“国内科研条件并不成熟，我也想再出国进修几年，等知识储备再多些，再回来报效祖国。你是否愿意，跟我一道回美国，再进修医学知识。”
他热切的看着她。婉春知道，这是他在委婉地跟她求婚。
婉春咬着唇：“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好，我等你的消息。我还有一个月出发。”赵麟笑着跟她说。
这天，婉春下班后，心头郁郁，如果跟赵麟结婚，如果回美国，她学医的初衷又是什么呢？是不是她再去学习，等抗战再回？她也觉得她该学的还有很多。
如果她走了的话，山本是会放手呢？还是会更加为难她家人？她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丢给家里人吗？
她边想边沿着她们医院的路往前走，也没有走几步路，抬头一看，就看到了李家裁缝铺。
哦，原来喻言卿说的那家裁缝铺离她们医院这么近。
鬼谷神差地，她就走进裁缝店了。
“小姐要做衣裳吗？”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满脸笑容地走过来问她。
“哦哦，我先看看。”婉春说。
“我们这里有最新样式的，要不小姐看看。”男子热情招呼她。
既然进来了，那就光顾下他们的生意吧。婉春点了一款样式简单的旗袍。
“小姐可是遇到什么急难之事？”男子让女裁缝来跟她量尺寸的时候，站在一边笑眯眯地问她。
婉春：“没有，没什么事。”
“哦哦，那就好。”男子还是笑眯眯。
婉春量完尺寸，约定几日后来拿，就赶紧从裁缝店出来。
北伐成功后，这段时间，各种善后问题层出不从。
凡是大兵之后，善后问题总是难处理，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军事胜利后，诸将争功本不易应付，统帅的态度更是微妙。
南京。这日，喻言卿被总司令召见。
“言卿，你看，编遣会议都还没有开完，他便自顾悄然离京，想来眼里是没有中央了。离心至此，哪里是能共事的？这不是要逼我们刀戈相见不可吗？”上首男子怒不可遏。
喻言卿定了一下，缓缓笑着说：“冯将军虽性格粗放，但刻苦耐劳，善练兵，爱国情长，言卿以为，倘中央开诚布公，推心置腹，冯将军必能接受中央的领导。”
“言卿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自命革命老前辈，会服从中央吗？”上首的男子又说。
喻言卿又缓了几分语气：“言卿确是经验不足，然观现在，其他党派日益坐大，日本军阀虎视在侧，党内如发生内战，别人将有可乘之机，党内干戈千万不可轻动，望总司令三思。”
上首男子不置可否。
喻言卿从总司令处回到临时住处后，有个人就来访他。
“陈参谋要跟金陵城一个美女大学生结婚，今晚请酒，你去也不去？”黄旭笑着问他。
战事平息，军官住入豪华的大都市，一些人经不起声色犬马的诱惑，都娶了年轻的新欢。
喻言卿听到黄旭的问话，摇摇头。
“你也别太凡事较真了。”黄旭笑他。“你又拒绝了郭家？”
喻言卿点燃了一根烟：“我跟总司令说，我另有心上人，总司令高兴得很，说可惜了郭小姐，他会介绍个好的给她。”
点到为此，懂的都懂，总司令善权谋之术，也不想他和郭家合成一家。
“民国成立以来，外有帝国主义的侵凌，内有军阀的割据，南征北讨，民苦已久。”黄旭也抽起一根烟。“只盼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才好。”
喻言卿没有说话，上面的人也许不这么认为，他就怕哪天，他们这些并肩作战的战友又要兵戎相见，自相残杀了。
送走了黄旭，喻言卿就接到上海的电话。
“七小姐遇到难事了，只我问她她也没说。”
喻言卿挂了电话，他想，他要去上海一趟了，也先远离一下现在南京的这风暴中心，让他们各方再各自过招好了。
这天下班，婉春五哥要追个采访，没办法马上来接她，她又被山本堵在路上。
“七小姐，你何必躲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婉春很想一脚踩在那张脸上。
“山本兄，到中国也不联系我，你真不够意思。”山本正跟婉春说着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朗声喊他。
他回头看过去，看到来人，哈哈哈笑起来：“言卿兄，多年未见，你风采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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