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婉春跟六哥聊了很多，但他仍不改初心。
“二哥问我，让我再想清楚，他怕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过好这一生，命就没了。可是，婉春，如果都亡国灭种了，还能怎么过好人生？”六哥说。“若我哪天死了，你就帮我好好过。”
家里人都劝不住六哥，他说就是把他送到国外他也会偷偷回来。
第二天一早，六哥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他说，他不能看到母亲的眼泪了，那会让他动摇。
可能是夜里哭过了，大伯母只是红着眼睛，默默收起六哥的信，说了句“他想去便去吧。”
但当天，她就去买了一尊观音像，之后每日虔诚拜了又拜。
水灾、战争、疾病……这两年，老百姓的生活水深火热，绝望到令人窒息。在这一两年，婉春也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民不聊生，个人的能力任何时候都有限得很。
婉春一大早就到卫生组报到，投入抗疫工作，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
霍乱，民国时期称之为“虎疫”，俗称“吊脚痧”，是一种危害性极强、传播速度极快、波及人群较广的烈性肠道传染病。
染此疫者，轻者会出现剧烈无痛性泻吐等症状，重者会出现肌肉痛性痉挛及周围循环衰竭，更甚者会脱水至死。
霍乱的传播途径主要是水源和食物，蚊蝇接触也会引起间接性传播。
疫情最先出现在战区，硝烟还没有散尽，破败的家园还没有收拾好，疾病就来了。
疫情爆发后，政府无钱无力扩建、新建公立医院。所以面对疫病，多为私人捐助慈善医院来救治患者，幸好当时上海有钱人比较多，在各界号召下，私人捐助的防疫医院达20余家。
婉春她们的工作是指导防疫医院，使它的条件达到疫病治疗、隔离病人的水平，认真办理病人调查报告及统计，同时指导饮水、用水、井水之消毒，卫生清洁防疫之普遍宣传，不卫生饮食物之取缔等，很重要的一项工作是预防注射。
婉春他们这次从南京过来的医疗组有二十个人，除了卫生署的官员，还有医生护士。
婉春三哥捐赠了好几批疫苗。目前，全国掀起抵制日货、提倡国货的浪潮，家里工厂生产的产品畅销，又可以支撑他们做慈善。
虽然疫苗可以免费打，但是不少老百姓对疫苗的接种还是有疑虑，有的甚至愿意求神拜佛也不愿意送病人来医院。
婉春机灵一动，请示了上级后，请来了雨琳以及她的同事，让明星们先接种疫苗，做个表率，雨琳他们也很支持，果然效果不错。
雨琳刚刚从香港回来，表嫂表嫂的喊她，婉春和喻言卿结婚的时候，她还带着一群伙伴来给他们献唱，当时全场都兴奋了。
“小姨还好吗？”婉春问她母亲的近况。
“好的，她很好，就是前段时间知道打仗了，担心表哥得很。”雨琳跟她说。“我本来这次回来，也是要到南京看你们的。”
“你表哥挺好的 ，就是最近也忙得很。”说到喻言卿，婉春笑了一下。“九月跟我回上海了，我有空就带她去找你玩。”
雨琳她们不仅带头打针，还积极捐款，婉春为感谢东家小姐呦呦的大力支持，晚上抽空去跟她吃了一顿饭。
“张耀笙要到那个什么满洲国去了，据说他爹也被日本人笼络到那边当官了。”呦呦说。
婉春吃了一惊：“现在还能找到他吗？我劝劝他。”
呦呦摇摇头：“我劝过他了，他要到那边演电影去了，你劝不到他的。”
虽然呦呦这么说，但是婉春还是想见张耀笙一面。
吃过饭后，婉春和呦呦去酒店找张耀笙，上海开战后，为安全，他就搬到租界的这饭店住下了。
他一看到她们两个，就跟呦呦说：“你先回避一下，我想单独跟婉春说几句话。”
“婉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张耀笙看着她，笑起来。“我知道你回上海了，故意延迟了几天才走。”
婉春叹了口气：“你既然知道我会来，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吧？张耀笙，你别到那里去，当汉奸没有好下场的。你不想在上海，可以到香港去，我听雨琳说，香港的电影业也很发达了。”
“婉春，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张耀笙笑起来，点起一根烟。“如果你现在跟我在一起，我就哪里都不去。”
“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的。”婉春顿了一下，跟他说。“虽然那时候在学校里，大家都说你是小霸王，其实我知道你的，跟我打架的时候，很讲道义很讲武德。”
张耀笙吐了一口烟：“瞎扯，我当时不过是因为喜欢你才手下留情，对别人我可没有留情。”
“张先生，我们今天可以走了吗？”两人正说着话，身后就响起婉春熟悉的噩梦般的声音。
她回过头，果然是山本，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人，他怎么阴魂不散，之前九一八的时候听说他被调到东北。
“项小姐怎么在这里？”山本问。“你跟张先生认识？”
张耀笙笑了一声：“认识啊，我跟山本先生一样，追过项小姐，可惜也没有追到。”
山本脸颊抽搐了一下：“项小姐的眼光是不怎么好。”
张耀笙又哈哈笑：“确实不怎么好。”
“婉春，我们走了。”呦呦走过来拉住她。
婉春想走的时候，又被那几个日本人拦住了去路。
“怎么，山本先生还想带项小姐跟我们一起去？我对可不感兴趣，难道满洲就没有美人了吗？”张耀笙靠在门边，笑着说。
山本脸色更加不好了：“我想知道项小姐来这里干什么？”
张耀笙走了几步：“山本先生此行的目的是我，何必多此一举，她们不过是来饭店找有钱人募捐，山本先生有的话，也可以给点给她们，我吃喝玩乐习惯了，没有存到什么钱。”
婉春听了这话，把刚才登记雨琳她们一群明星捐款的本子拿出来：“山本先生有钱可以给一些，毕竟上海也还有许多日本人，疫情可不只挑我们中国人。”
山本快气歪了，但他又不能对张耀笙发火，毕竟他们那满洲国现在还在笼络人的阶段，而张耀笙的父亲，是总理的最佳人选。
婉春和呦呦回去后，两人坐到车上。
“张耀笙好像是被他们逼着回去的。”呦呦说。
婉春点点头，或许是为了能更好的控制他的父亲，毕竟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
“真恨死这些日本人了。”呦呦说。“我们签了那么个协议，中国军队不能进驻上海，而日本侵略者却可留驻在上海，这算什么。”
婉春把刚才张耀笙丢给她的烟盒放进包里，等她回到家，才拿出来看。
“婉春，别担心我，我会做个中国人该做的事。”字好像是急匆匆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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