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杬不愿跟婉春多说，转身就要走。
六哥也追上来了，拉住她，跟婉春说：“小七你回了，赶紧回家吧。我先送诗杬回去。”
婉春看看他们两个，点点头。
婉春早打电话说要回来，家里好些人都在。
“七小姐回来了。”王妈喊了一声，屋里几个孩子呼啦啦跑出来。
“七姑姑——七姑姑——”婉春被他们东拉西扯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姑姑都给你们带礼物的啊，回头你们去警卫那里拿。”婉春说。“有你们喜欢的小手枪。”
他们听了，呼啦啦跑走了。
“哎哟，九月越长越好看了。”二嫂出来抱过嫩的九月，喜欢得不得了。
九月是个胆大的孩子，见到这么多人也不怕，这个抱一下那个抱一下都行。
“九月不太像婉春，像她阿爹多一些。”夏筠边逗九月边回头跟婉春说。夏筠现在肚子蛮大了，婉春拉着她的手，叮嘱她一些事项。
“老人家都说，女孩子长得像爹爹命好，男孩子长得像妈妈好。”大伯母接过九月，抱着玩了一会儿。
“你伯父和你哥哥他们到厂子里去了，我们家两个厂子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这段时间你哥哥他们一直在忙这个。”大伯母把九月交给婉春姆妈后，回头跟婉春说。
“我又不是客。”婉春说。“等哥哥们忙完再见就行。”
他们家工厂被炸的事，姆妈跟她说了，三哥说幸好一些设备之前已经转运去江北，损失不算很大。
“婉春你不晓得吧，你六哥这次把我们吓得魂儿都没有了，他也参加了与日本人的作战，说什么飞机的发动机气缸中弹，他把飞机停到田里，幸亏得几个老乡救下来，若不然……”大嫂边拍着胸脯边说。“这两天才刚把他从医院接回来。”
大伯母听了这话，抹着泪：“那个不省心的冤家，我喊他别去了别去了，他就是不听，婉春你这次回来得好，你也劝劝他，他若是喜欢飞机，那把他送去国外学怎么造飞机也行啊。”
正说着，六哥就回来了。他现在比婉春高了一个头，气宇轩昂，或许是战火的洗礼，婉春觉得他沉稳了许多。
“正说你呢，你就回了。”大嫂笑着跟他说。“刚干什么去了？”
六哥笑了笑，没有回答，走过去接过九月抱了抱。
“挺沉啊，九月，你是不是跟你姆妈一般，是个小吃货的？”他逗着九月。
“六弟还蛮会抱孩子，也会带孩子，家里的这些小孩儿也都喜欢你，要我说啊，你也该结婚了，自已也生一个。”二嫂笑着说。
大伯母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对对对，你二嫂说得对，你跟诗杬结婚后，可以两个人一起出国，诗杬不是学英文的？正好！”
六哥目光闪了闪：“我考虑考虑。”
婉春明天才到卫生组报到，今天在家跟家里人团聚，婉春伯父还有她阿爹和哥哥们到晚饭前才回。
他阿爹是在学校帮忙，据说学校被火烧了好几栋房子。
她二哥皱着眉看她：“怎么又瘦了？”
婉春：……。
“没瘦啊，我现在这样刚刚好。”婉春说。
二嫂笑着说：“你二哥老说你小时候白白胖胖的，好看得很，他老说现在家里的几个孩儿都没你会吃，还挑食，廷芳前些天不好好吃饭，被他打了一顿呢。”
婉春听得忍不住笑起来：“小孩子确不能挑食，长结实些身体才好。”
九月很喜欢婉春她阿爹，南京相处了几天，难为她还记得，看到外公就挣开抱她的人，跑过去爬上她外公的膝盖。
阿爹本来就和蔼，很少发脾气，看到九月更加笑得欢畅。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饭后，家里人聚在客厅聊天。
“伤亡工人安置可妥善了？”大伯问大哥。他们家工厂有些工人家住战区，家里被炸，夷为平地都有。
大哥回：“阿爹放心，安葬费医疗费都已经拨下去了，我已经让荣叔亲自去办这事。”
“世道变了，我们商道不能变，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这次日寇来势汹汹，平民、工厂都炸，本来工人之生活状态已远不及他国，又遭这无妄之灾，可别寒了大家的心。”伯父跟大哥说。
大哥点头称是。
婉春阿爹也忍不住说话：“日寇此次还专门炸了商务印刷馆，其心可殊，要亡我国家，便要从消亡我民族文化开始么。”
“二叔放心，通过这次战役，政府已知我空军薄弱，已把加紧空军建设提上日程，下一回，定不让他们这般狂轰乱炸了。”六哥也忍不住插嘴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还想回你那空军去？”大伯母听了这话，又哭起来。“当家的，你也不劝劝他，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你还让我失去另一个吗？”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望着大伯和六哥。婉春走过去抱了抱大伯母，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四哥的消息了。
“我问你，你还是要回空军去？”大伯停了喝茶，直直地看向六哥。“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送你去国外读书。”
六哥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厅堂中就跪下。
“阿爹和母亲的担心，维舟都知道，谁不爱惜自已的性命？我也怕，也不想死，但如果大家都不敢拼命，不肯牺牲，那中国还有救吗？一旦当了亡国奴，那是生不如死。只看这一回，日寇对我百姓，想抓就抓，想杀便杀，畏缩退避，恐仍未能保得身家财产，不如奋勇向前。孩儿身无长物，但若能驾机与日寇一搏，为国家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好，说得好，你倒是能一死了之，可你想过我们这两个老的么？”伯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六哥身边，指着他问。
伯母靠在婉春怀里，哭得更大声了。
“孩儿不孝，明日便回队里去。”六哥跟伯父磕了个头。
“你是铁了心要去了？”伯父再问他。
六哥抬起头，朗声回答：“对！阿爹常跟我们讲有志之士当要济世立业，孩儿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大丈夫做事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好，维舟说得好，你我都要坚守自已的阵地。民族文化不消亡，民族就不会消亡的，二叔也会一直坚守我的教书阵地，好好备课，教书，把我们的民族文化传承下去，这也是抗战!”婉春阿爹说。
姆妈无语地打了他一下：“你这跟维舟一样么？”
六哥倒是挺赞同，看着婉春阿爹笑：“维舟与二叔共勉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伯母身边。“阿妈放心，孩儿会保重自已的。”
大伯母抱着他哭起来：“你是不晓得我养你有多辛苦。”
婉春知道，因为是最小的孩子，大伯母对六哥是疼在手心的，小时候六哥比她还要臭美，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五哥背了个相机回来，看到大家有的哭有的气有的笑的，开口问。
“你怎么这般晚才回来?”夏筠走过去挽住他，小声问他。
“有个稿子要赶着写。”五哥小声跟她说。
三哥这些天盯着生产疫苗注射液，还没有回家呢。
“你想干嘛就干嘛去吧，家里我和大哥顶着。”二哥说。“但你要走，也别着急回去，在家再陪阿妈几日，你也好久没有回来了。”
“老五你也注意些，你用的那个笔名，在报刊上写的那些话，别以为别人查不出来。”二哥又转身跟五哥说。
五哥懵逼了：“不是，二哥，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档口，阿凤走了进来：“小姐，姑爷打电话来了。”
二哥懒得理他，笑着跟婉春说：“看来言卿牵挂你得很，快去接电话吧，你今天也累了，先带九月去休息。”
“小七去吧，替我们跟言卿问个好。”大伯说。“还有老五，也带你媳妇先回去休息吧。”
婉春一家先回来了。
夜里，九月睡得熟，婉春托着腮看着女儿睡得肉乎乎的脸，忍不住亲了又亲，正想睡觉，听到她楼下有声音。
“小七，你睡了吗?”是她六哥的声音。
“还没有睡，我这就下去找你。”婉春走到窗边，露出脑袋跟他说。
她还想呢，今晚让六哥跟大伯母多说些体已话，她明天再找他聊聊，想不到他都等不到明天了。
夏日的风热得很，两人坐在廊下的长凳上，跟小时候一样，手上还捧着一杯冰柠檬。他们小时候就喜欢这样，婉春就乱讲些她上辈子道听途说的星座知识给他听。
“六哥，其实出国去学造飞机，也是可以为国做贡献的。”婉春艰难的开口。
六哥笑了笑：“我听五哥说了，你说，若哪天打仗，让你出国，你也是不去的，要留在国内做救护人员。你说，少你一个不少，但多你一个也能多一份用处，我的想法跟你一样。造飞机是缺人，但空军也缺人得很，我已经考核通过了，过段时间会出国学两年，然后回来担任飞行教官。”
婉春默然，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你和诗杬呢?”婉春再轻声问他。
他咳了一声，等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我，提了分手了。诗杬母亲一直也不同意我们交往的，觉得我这工作太危险，我也不想她每日提心吊胆的。这次，我们有个战友牺牲了，他牺牲时只28岁，新婚不足20日。”
六哥越说声音越低。
“他送到医院时，我刚好也在医院，挣扎着去守在他身旁，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他，眼角竟淌下了一滴泪……我想，他这滴泪许是为他新婚妻子而流的……”六哥抽泣着说。“我很后悔，当初就不该去招惹诗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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