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醒来后，婉春扶她坐起来，给她梳头发，打水洗脸，然后扶她到外间来。
喻言卿给姆妈问安后，姆妈问他：“女婿回来不耽误事吧？”
喻言卿回她：“不碍事的，言卿请了七天的探亲假。”
三哥出去跟老乡买了两只鸡好些鸡蛋和青菜回来。
中午，一家人还有诗杬父母以及喻言卿的警卫一起吃了个饭，两张桌子凑一起，坐得满满当当，没成想，饭刚吃到一半，远远地就听到防空警报声。
大家赶紧跑出来，看到日本飞机掠过缙云山上空，直扑重庆城。这次，没有轰炸北碚。
“这都是第几回了？”姆妈喃喃。
“得有几十回了。”阿爹说。
从1938年1月起，日军就开始轰炸重庆。到了1940夏天，冬天的雾气过后，重庆不再被浓雾笼罩，没有了天然的屏障，日本开始对这个中国的大后方实施“既砍肉又断骨”的地毯式轰炸、不间断的疲劳轰炸、袭扰性轰炸等多种轰炸策略。
飞机虽然没有轰炸北碚，但大家都没有吃饭的心思，默默吃完碗里的饭。
吃过饭，姆妈让婉春扶她到门口走走，活动活动。
“姆妈好多了，你去吧，自已注意安全。”在小院子廊下走了两回后，姆妈看着婉春说。
婉春：……。
姆妈帮她捋捋头发：“你那点心思，我能看不出来吗？轰炸过后，又有多少人家要受苦受难？你不去做点什么，待得住？我看你从刚才开始就坐立不安的。”
婉春：…….
“我去去就回。”婉春跟姆妈说。
婉春把姆妈扶回去的时候，阿爹和冯教授还有喻言卿他们正在谈话。
“阿爹，我和言卿去一趟市区，看看情况就回。”婉春跟她阿爹说。
婉春走的时候，阿爹他们送到门口。看婉春他们走远了，阿爹又追上前了几步，冲着她喊：“囡囡，自已注意安全。”
婉春转过头去看，阿爹佝偻着背冲她挥挥手，太阳热辣辣地照着他，那个能把她抛高高逗得她哈哈笑的阿爹就这么老了。
她忍出夺眶而出的泪水，也冲她阿爹喊：“没事，您别担心啊，我会好好的。”
“阿爹放心，我会看着她。”喻言卿说。
婉春看多了战场上的轰炸，但直面居民区的轰炸还是第一次。
1940年6月28日，几十架日本飞机对重庆进行大轰炸，城区几乎全部被大火焚毀。
婉春他们进入重庆时已经到傍晚，警报刚刚解除，繁华市区许多房子被炸毁，坍倾的板壁燃起大火，烈焰滚滚。
喻言卿他们赶紧加入救难队进行灭火。
“这里，这里有人，快来。”一阵小孩的哭声从断壁残垣中传来，几个市民冲过去救人，婉春也一起过去，帮着挖人。
废墟之下，一个老人家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已身体护住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老人家身上都是弹片，已经遇难，她怀里的孩子在哇哇哭，有人想把孩子抱出来，但老人家抱得太，一位大哥含着泪，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拉开老人的手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身上也有弹片，流着血。“孩子给我，我先给她治疗。”婉春打开自已的医疗箱，跟大哥说。
在来的路上，喻言卿跟她说，日本用来轰炸的炸弹大多是250公斤级的，爆炸时即使在岩石地带，也可炸出直径8米、深1.5米的大坑。同时，约1万块弹片呈扇面向四周迸裂，可把45米内的人员杀死、把200米内的人员杀伤。还有燃烧弹，瞬间就会燃烧起5米高的火焰。此外，日军还会准备了大量毒气弹、细菌弹。喻言卿他们在战场上就常常被日军放毒气弹。
重庆虽然有很多防空洞，但有些市民来不及躲，在横飞的弹片袭击下，就会被炸死炸伤或者被燃烧弹烧死烧伤。
或许是这些年来遇到的轰炸次数多了，重庆人民都有了经验，轰炸过后，幸存的民众，穿过断垣残壁，迎着满城大火，众志成城，奋力抢救。不一会儿，大家又从废墟里抬出一些伤员或者死者。
婉春给大家治疗的时候，听到旁边一位大哥嘱咐他的孩子：“房子毁就毁了，人没事就好，去叫你娘别哭，哭没有用，明天总有办法!”
这位大哥去帮忙灭火的时候，他妻子过来帮忙婉春扶一下人什么的。她告诉婉春空袭警报响起，他们一家躲入防空洞，等到解除警报回家一看，家里房屋被完全炸塌，家产只剩下一床被褥。
婉春只能安慰她，人没事就好，像大哥说的，明天总有办法的。
更可怜的是，有人被炸的血肉模糊，更有全家遭受炸弹袭击的。还有的孩子瞬间成为孤儿，还趴在死去的妈妈身上吃奶的……
婉春检查的时候，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被炸死了，抬到路边，也没有家里人来，想必很大的可能，是一家人都没有了。
有个好心的老人家，用她的头巾盖在小女孩脸上。“走吧，丫头，好好走吧，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太平的地界。”
“日本人想在地图上将重庆抹掉吗?炸了一次又一次，但重庆是不死的。”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孩子也过来帮忙裹伤，他边裹伤边跟婉春说。
等了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开过来了。
“婉春?”车上下来的女医生喊她，
“润仙?是你啊!”原来是婉春在南京中央医院的同事。
“你怎么在这儿啊?哎哟，等忙完了再跟你聊。”润仙说。
“好!先救人。”
“等这里忙完，你去曾家岩治疗所那边帮忙我们啊。”救护车先拉走重伤员，润仙走的时候跟婉春说。
婉春点点头，她跟几个同仁在这里先给人治疗裹伤，等救护车来接第二趟。
天黑以后，喻言卿他们才把火扑灭，重伤员也全部送到医院了，夫妻俩默默靠在一起吃点东西。
这天晚上，好多人无家可归，大家坐在街头，互相依靠着，倾诉着。
电力还没有抢通，不少市民在门口点了油灯，照亮路人。
昨晚守着姆妈，今天忙了一下午，婉春有些累了，靠在喻言卿身上休息一会儿。
她这些日子睡得警觉，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的时候，她就醒了。
“我是不是变丑了？”婉春问他。说实话，她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照镜子了。“你没变心吧？”
“很美。”他说。
等了一会儿，他又轻声说：“喻言卿此生只爱项婉春一人。”
婉春笑了笑，靠在他身上：“这还差不多。”
夫妻俩人许久没有见面，谁知见面就是一块救援。晚上，婉春去到同事说的那家专门收治轰炸重伤员的，从岩石下挖出来的医院。
婉春呆在医院，帮着他们一起做了好几场手术，喻言卿在外边，帮着市民收拾废墟，寻找幸存者，或者寻找失踪者，四天后，两人才从市区回去北碚。
回去的路上，婉春他们看到，重庆人民在断壁残垣上用红色颜料写下“愈炸愈强”几个大字。
等两人回到家，三哥说，接到了夏筠的电报，她说她要回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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