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整个故事是以斯先生视角描写的。】
1981年秋，上海外滩刮着潮湿的江风。
22岁的斯望津第一次来中国上海谈生意，浅蓝色眼眸扫过码头锈迹斑斑的起重机。
身后五六个保镖替他挡开挤过来看洋人的老百姓，私人订制的牛津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咯噔响。
“斯先生这边请。”上海代表老陈哈着要引路，汗浸浸的脑门在阳光下泛油光。
他指着远处正在施工的灰扑扑楼房，“浦东那个地块，我们保证三个月内…”
斯望津突然顿住脚。街角梧桐树下蹲着个穿碎花布裙的姑娘，竹篮里摆着蔫巴巴的栀子花。
老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抬脚就踹了下属一脚，“愣着干什么？给斯先生清场！”
员工踢翻竹篮的瞬间，他闻到股淡淡的茉莉香。婉婉吓得跌坐在墙根，两条麻花辫散开一条，露出白得透光的脖颈。
文老西跑过来按着她脑袋鞠躬，旧布鞋在地上蹭出灰印子。
“对不住对不住！小囡年纪小不懂事！”男人破毡帽下钻出几缕白发。
小姑娘桃花眼里汪着水光，手指头绞着裙边发颤，腕子细得能看见青筋。
斯望津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擦溅上泥点的袖口，纯正牛津腔冷得像冰碴子，“陈代表，这就是你们说的投资环境？”
老陈脸涨成猪肝色，冲过去就要扇人，“要死啊！破坏斯先生的西装卖你们都赔不起！”
小姑娘突然抬头。斯望津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小小的一张脸，嘴巴也小小的，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睫毛上，像今早套房里管家新换上的沾露的梨花。
他喉结动了动，皮鞋尖碾碎半朵栀子花，“晦气。”
接待外宾的红旗轿车终于过来了，婉婉正蹲在不远处捡花枝。男人余光瞥见她腕子上有道红印子，八成是被竹篮勒的。
老陈还在骂骂咧咧，“这种小赤佬就该被抓去劳改。”
说完，他又变了副嘴脸，弓着腰打开车门请人上车：“斯先生，您请…”
斯望津转身要上车时又忽然顿住，他呼了口气，“等等。”
他摸出皮钱包，抽出十张十元大团结扔在破竹篮。
纸币被江风掀起角，盖在婉婉发红的膝盖上。
文老西哆嗦着不敢捡，姑娘也吓得往后缩。
“你的花我全要了。”
男人好看的手挑起朵半开的茉莉别在西装口袋，转身却听见小姑娘细声细语地说：“谢谢您。”
他脚步没停，心想这姑娘原来会说话啊。
谈判桌上，斯望津把合同拍在茶几上，“百分之十五的让利，当我做慈善？”
暖黄灯光照得他眉骨投下阴影，浅蓝眼珠像深不见底的幽潭。对面港口管事人擦着汗，端起茶杯的手隐隐在抖。
老陈凑过来要给他点烟，“斯先生，这个关税我们确实…”
话没说完就被指尖敲桌声吓闭嘴，斯望津漫不经心地解开袖扣，手背青筋不时鼓动，“我只在这里待三天，如果现在没考虑好，你们还有一天时间。”
傍晚飘起细雨，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白雾模糊了面容，扭头看窗外，眼前莫名闪过那截白生生的手腕。
他愣了一下，抬头要揉搓眉心，忽然闻到手腕上残留的茉莉香。
第二天去港口视察时，斯望津鬼使神差拐回昨天那条街。
他又看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婉婉换了件蓝布衫，正踮脚给穿布拉吉的姑娘戴栀子花。
看见他过来，小脸唰地白了，竹篮差点又翻。
“您、您还要花吗？”小姑娘声音打着颤，手指头把衣角拧成麻花。
斯望津喉结莫名干痒，想抽烟，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烟在车上。
他视线往下移，注意到她今天换了双打了补丁的布鞋，左脚大脚趾处磨得发亮。
身后保镖要上前赶人，被他抬手拦住。
他摸出块瑞士巧克力递过去，小姑娘却像见着炸弹似的往后躲。
包装纸上印着的金发女郎笑得刺眼。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收回手，指腹无意蹭过她冰凉的指尖。
婉婉耳尖红得要滴血，蚊子哼哼似的，“文婉清，文化的文，婉约的婉…”
老陈小跑着过来打断，“斯先生，市领导在等您。”
斯望津转身就走，走出二十米突然回头。
小姑娘正捏着巧克力发呆，阳光给她侧脸镀了层金边，连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楚。
应该是开心的。
当天的谈判格外顺利。他把收购价又压低了五个百分点，对方擦着汗签字时，他满脑子都是那双含泪的桃花眼。
晚上庆功宴多喝了三杯茅台，回套房后他竟用钢笔在纸上写了“文婉清”三个字。
第三天是回程日。
又飘起了毛毛雨，斯望津打着黑伞站在文家弄堂口。
石库门屋檐下晾着打补丁的衬裤，小姑娘蹲在公用水龙头前洗菜。
瞧见他，菜篮子扑通掉进积水坑，茄子滚到黑皮鞋边。
“您、您怎么…”她慌得首往后退。
男人弯腰捡起脚边茄子，她伸手就要去接，却被他抓住腕子。
这次看清了，那道红印子果然是竹篮勒的。
“跟我走。”说这话时斯望津自己都愣了一下。
婉婉吓得首摇头，那股淡淡的茉莉香首往他脸上扑。
弄堂里传来自行车铃响，文老西举着油布伞跑出来，看着闺女被男人拉着手，瞪着眼愣在原地，接着腿一软跪在石板上。
“先、先生，小囡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您有什么气朝我来，她还是个孩子。”
斯望津松开手往后退，伞沿雨水成串往下淌。
保镖递上一叠外汇券，他全塞进小姑娘围兜里：“买双新鞋。”
回美国的私人飞机上，男人指间手表来回转悠，手下递来调查报告，他扫了眼“文婉清”三个字很快就移开。
“烧了吧。”
这种没见识的小丫头，不是一个世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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