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最好劝的皇帝大概就是李渊了,他明明是想出门,却被宇文士及一句话就给劝回了屋子。
这倒不是宇文士及口才好,更不是宇文士及有多大的面子,而是李渊懂得既在矮檐下,必然要低头。
不低头会怎样?不怎样,不低头就头破血流呗,真头破,物理意义上的头破,真血流,物理意义上的血流。
李渊回到屋里,烦闷到想要仰天长啸,抬了抬头却没有发出声;难过到想要嚎啕大哭,张了张嘴却没有流出泪。
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一般,呼吸都变成了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想要到窗前去透透气,迈步却一脚踩到了滚得满地都是的水晶珠子上。
隔着薄底的鹿皮靴硌得脚底板生疼,李渊不由得暴躁地冲着屋里的小黄门子们怒吼起来:“你们这帮少打的猪狗奴!一个个都是瞎的不成?”
小黄门子们一个个佝偻着身子,互相对望了几眼,全都战战兢兢地往这边磨蹭。
“哼!”李渊使劲踢了一脚地上散落着的珠子,大步走到窗前,手伸到一半又不想开窗了,好像密封在这个屋子里挺好的,外面的世界他一眼也不想看。
他转过身来,见小黄门子们紧收慢捡地拾着珠子,他又想发火,深吸一口气却只是咬了咬牙又把气咽了下去,一个字也没有骂出口。
心好像是着了火,人好像是着了魔,他自已都不知道自已要干什么,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已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落地的珠子很快就被收拾起来了,只要三针两线就能让它们恢复原样,落地的人头还能收拾起来么?什么样的针线能让他们再度复原?
“吱呀”一声门响,李渊的心像被线提着一样,猛地往上一紧,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转向内室门前的屏风。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一道熟悉的人影绕过屏风,来人正是李渊的近侍张阿难。
李渊的心往下一放,稍稍安稳了些,他开口问道:“你去哪里了?朕刚才唤你,为何不在?”
“陛下容禀”张阿难走到近前躬身一揖,说道:“方才我在院外,一直不得方便,因此没能进来。”
李渊闻言暗暗叹了口气,自已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出不去门,他进不来也实属正常,没什么可意外的。
张阿难缓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陛下,秦王殿下来了,在门外候传。”
“呵呵呵”李渊冷笑连声,秦王殿下还挺客气,居然让人通报一声。
李渊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过,有谁候传是在门外候传的,能在皇帝寝宫的殿门以外候传的,都算得上是天大的人物了。
没有皇帝的命令,踏上殿门前的台阶就已经是擅闯殿门罪了,更何况他都已经到了房门前?
然而这话放在昨天李渊还敢说,今天他也就敢想想。
看一眼弯腰低头的张阿难,李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不快请?”
“是。”张阿难的腰又向下弯了寸许,躬着身子向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过身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李世民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了进来,张阿难亦步亦趋地跟他的身后。
李渊坐在矮桌后的蒲团上,冲着向他走来的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坐。
李世民并没有坐下,而是两大步奔到李渊的面前,躬身施礼道:“臣拜见父皇,不知父皇最近可安好?”
这话问得本应该是挺礼貌的事,但是此时此刻问出这种话来,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嘲讽味道。
两个亲生儿子都已经身首异处了,李渊能安好到哪儿?这时候如果还能做到安好,那得多大的心?
李渊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好半天气才说了句:“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
春秋时期曾母在家中织布,听到外面有人传说是曾参杀了人,曾母信以为真,心里一害怕,扔下织布的梭子就跑了。
李渊以曾母自比,说最近自已就像被谣言给骗了的曾母一样,心里有了许多的疑虑和不安。
不得不承认李渊?得很有格,呃不,应该是展现了一种独特的智慧,一种识时务的敏锐与高超。
昨天他还把李世民召进宫来教训了一番,现在他说是受了谣言的欺骗才对李世民产生了疑心,也就是说他一直都是受到了太子李建成的蒙蔽,并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爹偏心。
这话令李世民感到相当的满意,这就是放低身段来认错的态度,他最担心老爹看不清形势,如果他现在还想在自已面前摆皇帝的谱、摆家长的架子,那他也不介意做个孤儿。
老爹把自已的位置摆得这么正,李世民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就不是个好接的话茬,怎么接怎么不对,所谓言多有失、多说多错。
李世民干脆直接就跪倒,二话不说,扑到李渊的怀里放声大哭。
你理解为我在哭难以割舍的手足之情也好,你理解为我在哭终于等到了你的认错也好,你理解为我在哭一肚子的委屈也好,总之都是你理解的,我什么也没说。
李世民哭得很凶,这倒是不用装,他就只是在哭他得到这一切的不容易,也在哭他提心吊胆的后怕,更是在哭渺茫未知的明天,天知道会有多少风雨在前面等着他。
“殿下且住悲声。”张阿难抱着个拂尘,在旁边轻轻一揖,说道:“尉迟恭来了。”
李渊听到尉迟恭这三个字就恨得牙疼,可又无可奈何,李世民倒是听劝,说不哭就不哭了,他直起身子,掏出块丝绢压了压眼角,说道:“让他进来吧。”
“是。”张阿难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坐在李世民身边的李渊,仿佛所有的指令就应该是秦王下才对,他应了一声,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尉迟恭依然是一身的甲胄,跟上午比的话也没什么区别,除了干净,他快步走到李世民近前,抱拳一礼,说道:“参见殿下。”
李世民眉头一皱,冲他丢了个眼神,这么大个活皇帝在眼前,你是没看着吗?
尉迟恭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又微转身冲着李渊一抱拳:“参见陛下。”
“免礼”李渊脾气好得很,一点不追究尉迟恭的失礼之过,只是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卿来此何为?”
尉迟恭粗声大嗓地回道:“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孽子已尽数斩杀,臣特来报知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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