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的海风裹着细碎的冰碴子，狠狠抽在李三宝皲裂的脸颊上。他死死攥着舵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过度泛出青白，指缝里还嵌着昨天修船时蹭上的桐油渣子，混着汗水黏在掌心，又冷又滑。
“左舷再压半寸！” 他扯着嗓子嘶吼，声音被狂风撕得支离破碎，像块破布在风中胡乱飘着。话音刚落，整艘金乌舟猛地朝右侧倾斜，船身与浪头碰撞发出的闷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得挪了位置。甲板上堆放的木箱接二连三地滑向船舷，其中一个装着淡水的木桶 “哐当” 一声撞在船板上，木塞被震飞，清冽的淡水瞬间在甲板上漫开，又很快被呼啸的狂风卷成细小的水珠，打在人身上生疼。
李三宝眼角的余光瞥见二等舱的窗棂被巨浪拍得咯吱作响，那扇用楠木做的窗棂己经裂开了道指宽的缝，昨天刚裱好的窗纸此刻正像只受伤的蝴蝶般簌簌发抖，随时都可能被彻底撕碎。他心里一紧，那里面坐着的可是福建水师派来的监船御史，虽说平日里对他们这些水手呼来喝去，可真要是出了岔子，整个船队的人都得跟着遭殃。
“都给老子稳住！” 船头传来大副王胡子的咆哮，他那条在澎湖海战中被炮弹削掉半截的左臂正用浸过桐油的粗布裹着，此刻正死死夹着一根碗口粗的缆绳，右臂肌肉贲张，将绳子往桩上绕了三圈，打了个死结。海风掀起他破烂的短褂，露出胸前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昏暗的天光下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
李三宝眼角的余光扫过船尾的瞭望塔，那上面的旗手己经被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挺首了腰杆，手里紧紧攥着信号旗，随时准备根据指令变换旗帜。突然，旗手猛地将红旗高高举起，手臂剧烈地晃动着，那是遇到特级风暴的信号。
“怎么回事？” 李三宝心里咯噔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顺着旗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海平面上，黑压压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涌来，那云层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边缘处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老天爷打翻了的墨汁，在天边肆意泼洒。
“是金星风暴！” 王胡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经历过三次风暴，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天象。那乌云中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闪烁，像是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风暴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不过半个时辰，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就翻起了滔天巨浪。金乌舟在浪涛中像一片叶子般上下颠簸，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李三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得错了位，胃里翻江倒海，昨天晚上吃的糙米饭混着咸菜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他强忍着恶心，死死盯着前方被巨浪吞没的航线。
“砰 ——” 一声巨响，船身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按进了海里。李三宝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掀得差点脱手，额头重重撞在舵盘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用袖子胡乱一抹，才发现是流血了，血珠滴在舵盘上，很快被狂风卷干，留下一个个暗红的印记。
“有人落水了！” 甲板上传来水手们惊恐的呼喊。李三宝眼角一瞥，看见一个年轻的水手被巨浪卷到了船边，正拼命抓着船舷的木板，半个身子己经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嘴里不停地呛着水，发出绝望的呜咽。旁边两个老水手拿着长杆想去拉他，可巨浪一个接一个地拍过来，根本站不稳脚跟，好几次长杆都差点戳到那落水的水手身上。
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咆哮着扑了过来，像一堵黑色的墙压向船身。李三宝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掀得飞了起来，重重摔在甲板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紧随而至的海水淹没，咸涩的海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像是着了火一样疼。
等他好不容易从水里挣扎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才发现刚才那个落水的水手己经不见了踪影，海面上只剩下一个漂浮的草帽，很快也被巨浪吞噬。甲板上一片狼藉，几个木箱被冲得粉碎，里面的瓷器碎片和丝绸散落在海水里，随波逐流。
“清点人数！” 王胡子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正指挥着几个还能站稳的水手加固缆绳。李三宝挣扎着爬起来，刚想回应，就听见瞭望塔上传来旗手凄厉的尖叫。他抬头一看，只见旗手整个人被狂风卷了起来，像个断线的风筝一样朝海里坠去，那面红色的信号旗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弧线，很快就消失在茫茫水雾中。
李三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次的风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他咬着牙，重新抓住舵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连带着手臂都在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船舱的方向，那里传来监船御史惊慌失措的哭喊，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烦躁。
“大人，您待在舱里别动！” 他朝着船舱的方向喊了一声，声音却被狂风吞没，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保住这艘船，保住船上所有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风暴越来越猛烈，海浪像是疯了一样拍打着船身，船板之间的缝隙开始渗水，冰冷的海水很快没过了脚踝。水手们一边拼命舀水，一边加固船舷，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满了海水和污泥，分不清是哭是笑。李三宝的视线开始模糊，长时间的高度紧张让他的眼睛干涩刺痛，可他不敢闭眼，哪怕一秒钟都不敢。
就在这时，王胡子突然指着前方大喊：“看那边！” 李三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风暴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的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光，像是一个张开的巨口，要将整个船队吞噬。更让他心惊的是，他们的船正朝着那个漩涡漂去，无论他怎么转动舵盘，都无法改变方向。
“完了……” 一个年轻的水手瘫坐在甲板上，绝望地喃喃自语。李三宝狠狠瞪了他一眼，刚想骂他几句，就听见船舱里传来监船御史的声音：“快，把那东西拿出来！”
李三宝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很快，两个侍卫抬着一个沉重的石碑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那石碑用整块青石雕琢而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字迹己经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上面刻的是航海的路线和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 李三宝疑惑地看着那石碑，心里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的故事，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经留下过一块石碑，据说能镇压风浪。难道就是这块？
“别废话了，快把它扔到风暴眼里去！” 监船御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李三宝虽然心里疑惑，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照做。他和王胡子还有几个水手一起，吃力地将石碑抬到船舷边。
石碑异常沉重，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推到船边。李三宝深吸一口气，和王胡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用力，将石碑推下了船。
石碑落入海中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溅起巨大的水花。奇怪的是，那水花并没有被狂风卷走，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一样，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落下。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闪电，照亮了整个海面。李三宝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的时候，只见那块石碑上的文字在闪电的映照下，竟然发出了幽幽的绿光。那些文字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在石碑上缓缓流动，最后汇聚成一行清晰的大字：“敢有海藏者，斩！”
这行字刚一出现，原本狂暴的风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样，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巨大的漩涡开始慢慢缩小，海浪也变得平静了许多。李三宝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风暴竟然开始分流绕行，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一样，朝着两边退去。原本被风暴笼罩的海面，渐渐露出了一片平静的水域，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只是一场噩梦。
李三宝瘫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风暴，又看了看海面下那块隐约可见的石碑，心里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这块石碑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但他知道，他们活下来了。
王胡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李三宝接过水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甘甜的淡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滋润着他干渴的喉咙。他看着周围幸存的水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对那块石碑的敬畏。
“清点一下损失。” 李三宝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己经恢复了镇定。王胡子点了点头，开始清点人数和船只的损失。李三宝则望向船舱的方向，他知道，这次的经历，将会成为他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
海面上的风浪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波浪在船身周围荡漾。阳光透过云层，在海面上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李三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海水和污泥，重新握住了舵盘。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但他知道，他们的航程还没有结束，前面还有更多的未知和挑战在等着他们。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片平静的海面，又看了看船舱里那块神秘的石碑留下的印记，心里暗暗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把这艘船，把船上的所有人，平安地带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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