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风中剧烈摇晃，将西个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土墙上。暮雨跪在羊毛毯旁，手指死死攥着爷爷的衣角，指节泛白。屋外狂风嘶吼，时不时有雪粒从门缝钻进来，在地面上化作一滴泪痕。
贡布粗糙的大手扶着爷爷的后颈，老人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臂弯里。灯光下，爷爷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泛青的灰白，像是被风雪侵蚀多年的岩石。他胸前的棉袄有一大片暗色痕迹，那是被倒下的木桩撞击后渗出的内出血。
"老林，喝口酒..."贡布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掏出酒囊凑到爷爷嘴边，却只能看着浑浊的马奶酒顺着老人嘴角流下，混着血丝滴在羊毛毯上。
爷爷的右手突然动了动，颤抖着伸向怀里。暮雨急忙帮他取出那个羊皮信封，发黄的纸张上"牧场转让合同"几个字像刀刻般清晰。老人的嘴唇蠕动着，声音比窗外的风声还要微弱。
贡布把耳朵贴到爷爷嘴边，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我看见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头："我晓得，你放心..."
爷爷的目光转向暮雨，浑浊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他抖着手从信封里抽出另一张纸——那封信的封口处还粘着一根蓝色丝线，是暮雨小时候绑辫子用的。当他把信塞到孙女手里时，信封上留下了暗红的指印。
"夏寒..."爷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我俯下身，闻到他呼吸里铁锈般的血腥味，"你答应过我的..."他的瞳孔己经开始扩散，却仍固执地盯着我。
我握紧他冰凉的手，眼泪砸在他长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我发誓，会用生命守护暮雨。"
爷爷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个曾经单手驯服烈马的老人，此刻轻得像一片枯叶。他最后看了眼暮雨，目光扫过墙角的纺车、梁上挂的马鞭，还有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格桑花——那是暮雨母亲生前种的。
忽然，他抓着我的手松开了。手臂垂落的弧度像极了折断的牧羊杖，在羊毛毯上激起一小片尘埃。
暮雨的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小动物般的呜咽。她整个人伏在爷爷胸前，肩膀剧烈抖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贡布默默取下自己的皮袄盖在老人身上，粗糙的手指轻轻合上了那双看过六十年草原风云的眼睛。
我跪着挪到暮雨身边，将她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她的眼泪浸透了我的衣襟，滚烫得像是要灼穿皮肤。窗外，暴风雪仍在咆哮，但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贡布点燃了爷爷生前最爱的檀香，青烟袅袅上升，在低矮的屋顶盘旋。他动作娴熟地开始为老人整理遗容，就像三十五年前为他们共同的老牧主做的那样。当擦到爷爷胸口时，老牧人突然顿住了——老人贴身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边缘己经磨得起毛。
照片上是年轻的爷爷抱着个婴儿站在医院门口，身后病床上躺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我认出那是暮雨母亲，而爷爷胸前别的知青纪念章，此刻正静静躺在我的行李底层。
暮雨突然挣脱我的怀抱，扑向墙角的老木箱。她哆嗦着掀开箱盖，从层层毛毡底下取出个布包——那是件崭新的蓝色蒙古袍，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为爷爷六十五岁寿辰准备的礼物。
当她把袍子轻轻盖在爷爷身上时，一颗泪珠落在老人平静的脸上，顺着皱纹的沟壑缓缓流下，像是迟来的春雨。
贡布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手里提着盏新添油的马灯。昏黄的光晕里，老牧人用沙哑的嗓音唱起古老的安魂曲。歌声穿透暴风雪，飘向远处的敖包，那里新添的两块石碑并排而立，覆盖着纯净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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