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缠绕在蓝花楹的枝头时，云生就己经端坐在皮卡后厢。这只灰褐相间的土猎犬昂着头，的鼻尖在空气中划着圈，捕捉着山风带来的陌生气息。它的尾巴在车厢板上扫来扫去，扫落了昨夜积攒的蓝花楹花瓣。
"云生，别急。"我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手指陷入温暖的毛发中。它的耳朵抖了抖，一滴露珠从耳尖滑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的光。
屋内。暮雨正在收拾行装，她今天特意换上了心若去年从成都给她买的那件靛蓝扎染上衣。布料上的云纹在她走动时流动，像是把一片天空穿在了身上。
"防潮垫在蓝色登山包里。银镯子露出内圈刻着的蒙文——"生生不息"。那是我们结婚时，她爷爷亲手錾刻的祝福。二十多年过去，银镯己经被岁月打磨得发亮，那些纹路却愈发清晰。
心若抱着石宝从里屋出来。这只狸花猫在她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粉色的牙床。它脖子上的铜铃随着动作轻响，和暮雨的银镯声一唱一和。
"爸，石宝的猫包我加固过了。"心若晃了晃手中的帆布包，网格后面，石宝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己经长成大姑娘了，但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车子碾过村口的碎石路时，惊起了一群麻雀。它们扑棱棱地飞向天空，翅膀划破晨雾，露出后面湛蓝的天。
后视镜里，北龙村渐渐远去。我们的院子在晨光中变成一个小小的黄点，只有那株蓝花楹依然醒目，紫色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伞。
"记得第一次走这条路吗？"暮雨摇下车窗，山风立刻灌进来，吹散了她鬓角的白发。她的手指在车门上轻轻叩击，银镯与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当然记得。十八年前，我们开着那辆破旧的皮卡，带着五岁的心若来到沙溪。那时的山路比现在崎岖得多，心若在后座吐得昏天黑地。暮雨一边给她擦嘴，一边哼着草原上的歌谣。
"妈！"后座传来抗议声，"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吗？"心若的耳尖红了，和当年如出一辙。她己经是个大学生了，但在我们面前，永远都是那个会脸红的小女孩。
车子转过第七个弯道时，玉龙雪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积雪的山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块巨大的水晶。云生的鼻子贴在车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白雾。
溪水比记忆中更加清澈。卵石在水底清晰可见，上面附着的水草随波摇曳，像少女的长发。
云生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灰褐色的身影箭一般冲向溪边。它的爪子踏碎平静的水面，溅起的水珠在空中短暂停留，每一滴都裹着阳光，像散落的钻石。
"慢点！"心若追了上去，发梢的彩色绳结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她的牛仔裤很快就被溪水打湿，紧贴在腿上。但她不在乎，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藏马鸡。
暮雨蹲在溪边的青石上洗番茄。水流绕过她的指尖，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水珠在空中划出弧线，落在她的后颈上。她惊叫着转身，发梢甩出的水珠正巧落在我眉心，冰凉刺骨。
"你！"她舀起水反击，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轨迹。我们追逐着，踩碎了水面倒映的云影。水花西溅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在通湖草原上与我打水仗的姑娘。
心若的相机"咔嚓"作响，快门声里，云生好奇地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小腿。石宝则蹲在远处的岩石上，警惕地观察着这场水战，脖子上的铜铃在风中轻响。
碳火"噼啪"作响，火星窜向天空，又很快熄灭。暮雨用银刀削着竹签，刀锋与银镯偶尔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给。"她把串好的肉串递给我，指尖还沾着香料。我接过时，无意中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多年劳作的印记，粗糙却温暖。
石宝被突然爆开的火星吓了一跳，炸毛的样子像个蓬松的毛线球。但它很快镇定下来，趁机叼走一块半生不熟的鱼肉，蹿上附近的岩石大快朵颐。
心若一边翻烤着肉串，一边在素描本上涂抹。炭火的烟熏得她眼睛发红，但她不肯停下手中的笔。油渍在纸上晕开，模糊了画中人的轮廓——那是我和暮雨并肩烤肉的背影，云生蹲在烤架旁，舌头耷拉得老长。
"慢点吃。"暮雨用手帕角擦去心若嘴角的辣椒面。银镯滑落时在女儿下巴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叮"声。心若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爸烤的肉是天底下最......"
"嗯？"暮雨挑起眉毛
"我是说......"心若急得鼻尖冒汗，"你们做的好吃不一样......"她挥舞的竹签在空中划出油亮的弧线，险些戳到正在偷吃的云生。
欢快的笑声惊飞了树冠里的红嘴蓝鹊。暮雨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盛开的菊花。她给每个人碗里添了勺野生菌炖的汤，蒸汽模糊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眼中的温柔。
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起来。心若枕着云生的肚皮睡着了，素描本摊开在野餐垫上。最新那页画着缩小版的我们：我的眉毛还是那么浓，暮雨腕间的银镯却比现实中更加闪亮。小石宝蹲在迷你版的心若肩头，尾巴盘成问号的形状。
画纸边缘有一行小字，墨迹未干："2003-2023，我们的溯流时光"。暮雨拾起一片飘落的蓝花楹，轻轻夹进素描本的扉页。
我轻手轻脚地收拾着餐具，尽量不发出声响。溪水潺潺，云生在睡梦中轻轻抽动鼻子，石宝不知何时回到了猫包里，蜷成一团打盹。
暮雨靠在我肩头，银镯硌着我的锁骨。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发丝间还带着溪水的清新。远处，玉龙雪山的影子正慢慢爬上我们的帐篷，而云生的尾巴，在睡梦中轻轻拍打着心若的手背。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十八年的光阴在眼前流转：初到沙溪时的迷茫，修建院子时的艰辛，心若第一次上学的哭闹，蓝花楹第一次开花的惊喜......所有的记忆都化作了此刻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
当暮色渐浓，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收拾行装。云生抖了抖身上的草屑，石宝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心若把素描本小心地收进背包，里面不仅装着今天的画，更装着一段珍贵的时光。
返程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但当我们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看见院子里那株蓝花楹时，暮雨的手轻轻覆上了我的手背。她的银镯冰凉，掌心却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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