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崎岖的山路，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落渐渐清晰。暮雨靠在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流动的景色。
"到了。"我轻声说，三天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突然涌上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有些发麻。
车后座传来云生不安的呜咽声。这只土猎犬从北龙村一路跟来，此刻正用爪子扒拉着笼子门，显然也受够了长途旅行。
"乖，马上就能出来了。"暮雨回头安抚道，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柔。
按照导航，我们找到了预订的民宿——一栋改造过的明清老宅，门楣上挂着"清溪居"的木匾。院子里几株老梅树斜伸出来，在黄昏的光线中投下斑驳的影子。
"您好，我们预订了房间。"我推开厚重的木门，对着空荡荡的前厅喊道。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欢迎欢迎，证件给我登记一下。"她热情地说，目光却越过我，落在了暮雨脚边的宠物笼上。
"这是...？"
"我们的狗，很乖的，不会吵。"暮雨连忙解释。
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哎呀，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能带宠物入住的。"
"什么？"暮雨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预订的时候明明问过了，说可以带小型犬！"
老板娘尴尬地搓着手，"可能是新来的前台搞错了，我们这老房子木质结构多，宠物会抓坏..."
我拉住要发火的暮雨，"算了，我们再找别家。"
"这附近就我们一家正规民宿，其他都是农家乐，条件更差。"老板娘小声补充，"而且现在旅游旺季，估计都住满了。"
暮雨蹲下身，透过笼子的栅栏抚摸云生的头。狗儿似乎感知到气氛不对，的黑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
"要不..."我犹豫着开口，"先把云生放车里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暮雨猛地抬头，"车里？这么热的天！"
"晚上温度会降下来，窗户开条缝，放够水。"我看了看手机，"现在都七点多了，再折腾天就黑了。"
暮雨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我知道她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叹了口气，"就一晚。明天必须找到能带云生的住处。"
我们把车停在民宿后院的老槐树下，确保周围通风良好。暮雨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后座，又用矿泉水瓶做了个简易饮水器。
"乖孩子，明天就接你。"她亲了亲云生的鼻头，依依不舍地关上车门。
民宿房间比想象中雅致，雕花木床挂着素色纱帐，窗外正对着一片竹林。暮雨却无心欣赏，一进门就扑到窗前，透过窗棂能看到后院槐树下我们的车。
"别担心，云生很聪明。"我试图安慰她，却被她瞪了一眼。
"五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靠谱。预订的时候怎么不确认清楚？"
我正想辩解，手机突然响起了视频通话的铃声。屏幕上跳动着"心若"两个字。
"是女儿！"暮雨瞬间忘了生气，扑过来抢手机，"快接！"
画面接通的一瞬间，冰岛耀眼的阳光几乎从屏幕里溢出来。心若的脸被晒得通红，背景是一片泛着蓝光的冰川。
"爸！妈！你们绝对想象不到这里有多美！"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提高，"我拍了一中午的照片，一会儿发给你们看！"
我眯起眼适应屏幕里的强光，"心若啊，我们这都快深夜了，你那里怎么还是白天？"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心若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国内和国外是有时差的！现在冰岛是下午西点，太阳还高着呢！"
"说了您也不懂~"她故意拖长声调，做了个鬼脸。
"嘿！你这孩子，真当你爸是土老冒是吧？"我佯装生气，却忍不住笑了。
暮雨挤进画面，"别理你爸。吃饭了吗？那边天气冷不冷？住的地方安全吗？"
"妈~"心若拖长音调抗议，"我都二十三了，能照顾好自己。"她突然压低声音，"而且国际漫游太贵了，就不多说了。您二老早点休息！"
还没等我们回应，屏幕就黑了下来。
"这孩子，怎么说挂就挂了，真没礼貌。"我抱怨道。
暮雨立刻为女儿辩护："没听心若说吗？国际漫游太贵了。你这老头子，怎么还生气了？"
我转向她，故意板起脸："是是是，她是你宝贝女儿，你们母子一条心。"
"瞧你说的，"暮雨戳了戳我的额头，"她不是你女儿啊？"
"暮雨，咱能不能商量一下，"我抓住她的手，"别叫我老头子行不行？"
"好了，快休息吧。"她抽回手，打了个哈欠，"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各个景点呢。"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轻手轻脚地起床，不想吵醒还在熟睡的暮雨。
推开窗户，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村落，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的马头墙层层叠叠，在朝阳中泛着温暖的金色。几只早起的燕子掠过屋檐，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这就是徽州。我在心里默念，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暮雨的爷爷会对这里念念不忘。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暮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我侧身让她也能看到窗外，"像不像你爷爷说的'人间仙境'？"
暮雨没有说话，但我看到她眼里闪烁的光彩。她匆匆洗漱完毕，连早餐都顾不上好好吃，就催着我去看云生。
"急什么，才六点多。"我咬着包子嘟囔。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暮雨瞪我，"云生在车里关了一整夜！"
云生见到我们时激动得上蹿下跳，把后座弄得一团糟。好在看起来精神不错，水也喝了大半。
"今天必须找到能带宠物的住处。"暮雨一边给云生系牵引绳一边说，语气不容置疑。
我点点头，从后备箱拿出相机。透过取景器，徽州的细节更加动人——墙角探出的野花，门楣上斑驳的雕花，石板路上湿漉漉的晨露。我疯狂按着快门，生怕错过任何一处风景。
暮雨牵着云生走在前头，不时停下来等我。她的步伐比在北龙村时轻快许多，时不时蹲下来抚摸路边的野花，或是仰头研究某栋老宅特殊的飞檐造型。
"你看这个，"她指着一户人家门楣上的砖雕，"爷爷说过，这叫'五福临门'，蝙蝠代表福气。"
我凑近观察那些精致的纹样，突然意识到暮雨对徽州的了解远比我想象的多。她爷爷的故事，一定在她心里埋藏了很多年。
"那边有个湖！"暮雨突然指着小巷尽头喊道，云生也兴奋地吠叫起来。
我们穿过最后一段窄巷，眼前豁然开朗。一汪碧水静静地躺在群山环抱中，湖面上飘着几叶小舟，远处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交融在一起。
暮雨站在湖边，一动不动。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我注意到她眼角细细的纹路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拥抱她——这个与我共度半生，却依然能为一处新风景而感动的女人。
"帮我拍张照吧。"她突然说，把云生的牵引绳递给我，"就站在这里，把湖和山都拍进去。"
我接过绳子，把相机递给她，"你先给我拍。"
暮雨笑着摇头，"你这老头子，还是这么爱较真。"
但这次，被叫"老头子"竟然没那么刺耳了。在这个远离北龙村的清晨，在这个如画的湖边，这个称呼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亲昵的爱称。
云生在我脚边转来转去，牵引绳缠住了我的腿。暮雨趁机按下快门，拍下了我手忙脚乱的样子。
"删掉！快删掉！"我伸手去抢相机。
暮雨灵巧地躲开，大笑着跑向湖边的小路，云生欢快地追着她。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也许这次旅行，不仅仅是来看风景的。
阳光越来越暖，照亮了整个湖面，也照亮了我们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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