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空像被泼了墨，乌云从清晨就开始在远山背后聚集。我站在院子里给月季搭支架时，发现蚂蚁正排着长队往高处搬家。暮雨端着洗衣盆从屋里出来，蓝花楹的花瓣飘落在她肩头。
"要下大雨了。"我抬头望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手里的竹竿不自觉地攥紧了些。这些花是我们二十年前刚来北龙村时种下的，每年暮雨都要亲手给它们松土施肥。
暮雨把晾衣绳上的被单收下来，突然一阵狂风卷过，差点把她手里的夹子吹跑。"月季刚打骨朵呢......"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花圃，话音未落，第一滴雨就砸在了我的鼻梁上。
雨来得又急又猛。我们手忙脚乱地把晾晒的草药收进屋，刚关上门，窗外就白茫茫一片。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要把屋顶凿穿。暮雨贴在窗户上，鼻子都压扁了，她最宝贝的那些花在暴雨中左摇右摆，花瓣一片片掉落，混着泥水在院子里打转。
"别看了。"我把手搭在她肩上，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她的眼泪在玻璃上留下长长的水痕，和窗外的雨一样止不住。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咔嚓！我们同时转头，只见院角那棵老蓝花楹的一根粗枝被风生生折断，正朝着狗棚砸下去！
"云生！"暮雨尖叫一声就要往外冲。我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在她皮肤上留下了红印。"你疯了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树枝和碎瓦片正在院子里乱飞。把她往屋里一推，我自己却转身冲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风吹得人站不稳脚。狗棚己经被压塌了一半，我能听见云生在下面发出痛苦的呜咽。折断的树枝比我想象的沉十倍，我徒手去抬，指甲在粗糙的树皮上磨得生疼，却只挪动了一点点。
云生的叫声越来越弱。我跌跌撞撞绕到狗棚后面，发现那里还有一丝缝隙。顾不上满手的木刺，我发疯似的撕扯着木板，膝盖顶着摇摇欲坠的棚架，肩膀抵住断裂的树枝。指甲一个个翻起来，血混着雨水流进袖口，但我己经感觉不到疼了。
"咔啦"一声，狗棚后壁终于被我撕开个口子。云生湿漉漉的脑袋钻了出来，我一把将它搂进怀里。这小家伙浑身发抖，后腿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但好在还能动弹。
抱着云生冲回屋里时，暮雨正死死攥着门框，指节都发白了。她接过云生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却在看到我双手的瞬间哭出了声——十个指甲有三个都翻了盖，血混着雨水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
"老公你的手......"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首到这时，钻心的疼痛才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倒吸着冷气，却还要挤出个笑脸："没事，先看看云生。"
暮雨用干毛巾把云生裹成个粽子，轻轻放在它的小窝里。转身冲上楼时，她差点被自己的拖鞋绊倒。我听见楼上抽屉被拉开又重重合上的声响，还有她压抑的抽泣。等她捧着医药箱下楼时，眼泪己经糊了满脸。
"不让我去，干嘛自己傻乎乎往前冲......"她边哭边给我清理伤口，酒精棉碰到翻起的指甲时，我疼得浑身一激灵。暮雨的手立刻轻了几分，但滚烫的泪珠却落在我手背上，比伤口还灼人。
包扎完最后一根手指，她突然扑进我怀里。我湿透的衣衫早被体温焐热，此刻又沾上她的泪水。"这是男人该做的。"我轻拍她颤抖的脊背，想起二十年前婚礼上那句"无论祸福"的誓言。
窗外的风雨还在继续。蓝花楹残存的枝干在风中痛苦呻吟，满地花瓣被雨水冲进沟渠。暮雨蜷在我怀里渐渐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云生在窝里发出不安的梦呓，我小心地挪动包扎好的手指，轻轻拂去暮雨颊边的泪痕。
这一夜格外漫长。每道闪电都照亮墙上那些旅行照片——徽州的梅、南京的梧桐、卖花渔村的蝴蝶。疼痛让意识格外清醒，我听着风雨声中夹杂的三种呼吸：暮雨均匀的轻鼾，云生偶尔的呜咽，还有自己因疼痛而急促的喘息。
天蒙蒙亮时，风雨终于停歇。我轻手轻脚挪到窗前，看见院角那棵蓝花楹虽然折了主枝，但主干依然挺立。折断的伤口处渗出晶莹的树液，像极了昨夜暮雨的眼泪。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暮雨揉着眼睛走过来。她沉默地与我十指相扣，缠着纱布的手指传来钝痛，却让人莫名安心。云生一瘸一拐地蹭到我们脚边，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我的拖鞋。
"会好的。"暮雨轻声说。不知是指云生的腿，我受伤的手，还是院里那些七零八落的花。晨风吹散最后一片乌云，被雨水洗过的蓝花楹叶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像照顾孩子一样照料着受伤的云生和满院花草。暮雨每天给云生换药，我就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给花圃松土。被暴雨打落的花苞虽然救不回来，但那些挺过来的植株反而长得更壮实了。
三周后的清晨，我被一阵熟悉的窸窣声惊醒。云生正用它湿漉漉的鼻子拱我的手掌，受伤的后腿己经能轻微着地了。暮雨在院子里哼着歌，我走到窗前，看见她正在给新栽的月季浇水。
阳光正好，蓝花楹折断的枝干处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那些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朵，到底还是活了下来，就像我们这个小小的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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