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脉的清晨，霞光给雪峰披上一层玫瑰色的轻纱。心若裹紧羽绒服，呵出的白气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冰晶。她调整三脚架时，镜头里突然闯入一个身影——他逆光而立，轮廓被晨光镀上金边，像一座会呼吸的雕塑。
"抱歉，我是不是挡了你的取景框？"男人说着流利的中文，声音低沉温润，像是雪山融化的溪流。他脖子上挂着的徕卡相机在阳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心若抬头，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透过这冰晶棱镜，她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眼底沉淀着岁月的痕迹。"没关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正要换个角度。"
"徐浩。"他摘下麂皮手套伸出手，腕间露出一条褪色的红绳，"《环球人文地理》的特约摄影师。"
"心若。"她轻轻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触感温暖而粗糙，是常年握相机留下的茧子。她注意到他背包上别着一枚蓝花楹造型的徽章，和她家乡老宅门前那棵开满紫色花朵的树一模一样。
病床上的暮雨在昏迷中呢喃着一个地名："通湖草原...小芸..."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五十年前的西北通湖草原，暮雨十岁，妹妹小芸八岁。她们穿着母亲缝制的碎花裙，在开满马兰花的草甸上追逐。小芸的红头绳总是会散开，黑发在风中飘扬如一面旗帜。
"姐！你看！"小芸举着一把紫色野花跑来，裤腿上沾满草籽，"像不像奶奶说的蓝花楹？"
暮雨接过花儿，仔细编成花环戴在妹妹头上："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家，一定要在院子里种一棵真正的蓝花楹。"
那天傍晚，父亲赶着羊群回来时，带来了一个穿西装的陌生人。深夜，父母压低声音的争吵惊醒了姐妹俩。第二天清晨，暮雨发现妹妹的床铺空着，枕头上放着那串己经枯萎的紫色花环。
暴风雪来得毫无预兆。前一秒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般吞噬了整个天际。
"快撤！"徐浩的声音在狂风中支离破碎。他一把抓住心若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穿透厚厚的登山服。心若恍惚想起父亲说过，人在危急时刻体温会飙升到39度。
雪崩的轰鸣如同大地在咆哮。千钧一发之际，徐浩用力将心若推向一块突出的岩石。"抓紧！"他的喊声被风雪撕碎。心若死死抱住岩石，眼睁睁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被白色巨浪吞没。
三小时后，救援队在雪洞中找到奄奄一息的徐浩。他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双臂紧紧护着胸前的相机。医护人员不得不掰开他冻僵的手指。
"为什么..."苏醒后的徐浩声音嘶哑，却第一时间寻找心若的身影，"你的阿尔卑斯山系列...还没拍完..."
心若的泪水砸在病床边的地板上。这个才认识两周的男人，竟记得她随口提过的拍摄计划。她颤抖着打开那台幸存的相机，里面全是她在霞慕尼街头拍摄的身影——专注的侧脸，飞扬的发丝，还有她对着奶酪火锅惊喜的表情。
测量队的木桩"咚"地砸在蓝花楹树下时，暮雨正在厨房揉面。她擦着手跑出来，面粉在围裙上留下一个个白手印。
"这棵树..."暮雨的声音突然哽住。她看见推土机己经碾过隔壁老李家的菜园，那些她送给李婶的玫瑰苗被连根拔起。
"下周一正式动工。"工程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补偿款会按时打到账户上。"
暮雨的手指死死抠住树干，指甲缝里渗出血丝。她恍惚看见八岁的小芸站在树影里，头上的紫色花环鲜艳如初。
"小芸...我们的约定..."暮雨突然向前栽去，手中的老照片飘落在地。照片背面那行"通湖草原的约定"字样，被她的泪水晕染开来。
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徐浩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捧着一束沾着晨露的野花，其中夹杂着几朵紫色的蓝花楹——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小姨..."他跪在病床前，那条褪色的红绳从袖口滑出。暮雨虚弱地睁开眼，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这...这是..."
徐浩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把干枯的紫色野花和一张泛黄的照片。背面是一行稚嫩的字迹："姐，等我回来吃你做的槐花饼。"照片里，年轻的暮雨和妹妹站在开满紫花的草原上，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我妈临终前..."徐浩的声音哽咽了，"让我一定要找到照片里的地方...把她的骨灰撒在长着这种花的草原上..."
暮雨颤抖的手抚过照片，泪水浸湿了病号服的衣领。窗外，一阵风吹来，早开的蓝花楹花瓣纷纷扬扬飘进病房，落在相拥而泣的三人肩上。
春天深了，镇政府送来了新的规划图纸。高速公路像一条温柔的臂弯，轻轻绕过了我们的民宿。
徐浩在蓝花楹下架起相机，心若调皮地爬上树枝。当暮雨端着刚出锅的槐花饼走出来时，快门声恰好响起。
"妈，笑一个！"心若喊道。暮雨仰头的瞬间，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徐浩的镜头微微颤抖——二十年前的同一天，他母亲也曾在这个位置，拍下暮雨同样的笑容。
夜深了，我们西人围坐在院子里。投影仪将徐浩制作的短片投在白色墙壁上：通湖草原的马兰花与阿尔卑斯山的雪绒花交叠，霞慕尼的街景与沙溪镇的集市重合。当放到心若在冰岛极光下的剪影时，暮雨悄悄握紧了我的手。
"爸，你看！"心若突然指向天空。一颗流星划过银河，而头顶的蓝花楹新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关于守护、重逢与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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