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五月的山茶花还剩最后几朵，夏寒摘了一朵别在病房窗前的水杯里。六十二岁的他端着药碗穿过县医院长长的走廊，白大褂口袋里揣着那张被揉皱又展平过无数次的诊断书——冠状动脉严重狭窄，需要立即手术。
暮雨靠在床头，白发用木簪松松挽着，正翻看心若寄回的摄影集《远方的家》。泛黄的扉页上贴着西岁心若在通湖草原的照片，小脸红扑扑地裹在羊皮袄里。
"趁热喝。"夏寒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山茶花的影子斜斜映在褐色的药汤里。暮雨突然皱眉按住胸口，这个动作让夏寒想起二十八年前，她也是这样捂着心口，抱着熟睡的心若站在北龙村口的山茶花树下，说"就这里吧"。
视频接通时，罗马的夕阳正透过心若公寓的落地窗，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33岁的她脖子上挂着那台老徕卡，背景墙上钉着通湖草原的褪色照片。
"爸？"她的声音突然紧绷，镜头凑近屏幕，"妈呢？"
夏寒看见女儿瞳孔骤然收缩的模样，和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一模一样。当时十西岁的心若从学校跑回来，浑身是雪地扑进暮雨怀里，就因为听说村口出了车祸。
"明天最早的航班。"画面剧烈摇晃，传来行李箱翻倒的声音，"我在冰岛拍极光...马上联系转机..."
航班延误的十二小时里，夏寒数遍了窗外山茶花的落叶。暮雨在监护仪的滴答声中昏睡，手心里攥着心若小时候玩的羊拐骨——从通湖草原带来的唯一玩具。
当走廊响起登山靴急促的脚步声时，夏寒看见女儿身上还带着北极圈的寒气。心若的冲锋衣结着冰碴，却把相机包护在怀里暖着。她跪在病床前时，夏寒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的褪色红绳——是暮雨用通湖的野麻编的。
"妈..."这个在战地都不曾发抖的摄影师，此刻把脸埋在母亲掌心，肩膀抖得像风中山茶。
手术当天，医院花坛的山茶突然凋零了。夏寒盯着手术室的红灯，想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个黎明。他背着行囊，暮雨抱着西岁的心若，三人在晨雾中走进北龙村时，蓝花楹花正落在心若的羊皮帽上。
心若的相机躺在长椅上，镜头沾着冰岛的雪水。她翻看手机里上万张照片——撒哈拉的星空、喜马拉雅的经幡、亚马逊的萤火虫...每张角落都藏着个小标记：通湖的蒙古包简笔画。
"这张..."她突然放大某张照片。夏寒看见阿拉斯加某家客栈的墙上，挂着幅与北龙村如出一辙的扎染门帘。
"我每到一个地方..."心若的眼泪在屏幕上晕开，"都会想起妈妈说的'要找到像山茶花一样耐寒的故乡'。"
暮雨在傍晚醒来时，先看见窗台上护士放的山茶枝，然后是被夕阳镀成金色的心若的睡脸。女儿怀里紧抱着相机，屏幕还亮着——是张北龙村山茶花开的俯瞰图，拍摄日期显示是昨天。
"丫头..."暮雨虚弱地抬手，拂去心若发间的草屑。夏寒按呼叫铃时碰倒了相框，玻璃下压着心若西岁生日照，背景是通湖草原连绵的雪山。
"妈别动！"心若惊醒时，听见暮雨气若游丝地说："等出院...我们去山里拍花吧！
出院那天下着细雨。心若左手撑伞扶着母亲，右手举相机拍父亲怀里的药包。镜头里，夏寒的白发沾着水珠，暮雨笑纹里盛着光，就像二十八年前初到北龙村那天的晨露。
民宿院里的山茶结了新苞，心若在树下支起三脚架。快门响起时，她像西岁那年一样挤在父母中间。取景框里，三人的身影与墙上通湖老照片重叠，只是当年抱在怀里的孩子，如今己能揽住父母的肩膀。
当晚，心若更新了社交账号：三只交叠的手腕上，褪色的红绳在雨中几乎透明。配文是当年暮雨常唱的通湖民谣：
"雁南飞时带上我的目光，雪融化时记得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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