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301病房里挥之不去。我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机械地削着苹果。水果刀划过果皮的沙沙声,与心若翻动病历的纸张声交织在一起。
"老头子,我这病要不就不治了吧。"暮雨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落的蓝花楹花瓣,"我想和你回北龙村。"
水果刀在我左手食指划出一道血痕。抬头看见她浮肿的眼皮下那双依然清亮的眼睛,三十八年前的初见突然涌上心头——通湖草原的赛马会上,十八岁的她发梢沾着野薄荷的香气,也是这样看着我。
心若递来的纸巾带着薰衣草香,是暮雨惯用的那种。女儿红肿的眼睛让我想起她六岁那年,在蓝花楹下摔破膝盖却硬憋着不哭的模样。此刻她死死攥着母亲的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陷进皮肉里——那是暮雨用通湖的野麻编的。
医生建议的心脏搭桥手术同意书就放在床头柜上,被一片蔫了的蓝花楹花瓣盖住了大半。我望着暮雨稀疏白发下蜡黄的脸色,想起今早主治医生说的"左前降支狭窄90%",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签完字的钢笔滚落在地。墨迹在"夏寒"的"寒"字上晕开一团,像极了那年私奔夜落在婚书上的雨滴。主治医生说的那些"血栓风险""术后感染"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最后都化作了心若相机里定格的画面——昨夜暮雨偷偷在病历本背面画的简笔画:三个小人站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窗外的蓝花楹突然开始落叶。紫色花瓣拍打着玻璃,像无数颤抖的嘴唇。心若把相机抱在怀里,镜头盖不知丢在了哪个机场。我发现她拇指不停着机身某处——那里刻着"北龙村·几个小字,是暮雨当年用缝衣针一点点刻上去的。
六个小时的等待里,我们数遍了走廊瓷砖上的花纹。当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说"很成功"时,心若的眼泪砸在相机镜头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三个月的住院治疗让暮雨瘦得脱了形。出院那日清晨,我去后山采了一捧野花。金黄的野蔷薇还带着晨露,淡紫的二月兰藏在苔藓间,都是她最爱的山野精灵。
推开病房门时,看见她正笨拙地编着花环,留置针留下的淤青在苍白的腕间格外刺目。"像不像心若六岁戴的那个?"她举起歪歪扭扭的花环,阳光透过指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帮她收拾衣物时,在枕头下发现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这些天掉落的头发,一根根整齐地缠成团。窗台上插着的野山茶突然落下一片花瓣,正好盖在她手背上那块老年斑上。
云生在院子里撒欢,把晒着的药草撞翻了好几筐。暮雨笑着去拦,脚步还有些虚浮。八岁的土猎犬还记得女主人身上的味道,湿漉漉的鼻子首往她手心拱。
土陶汽锅在灶上咕嘟作响,乌骨鸡的香气混着野山菌的土腥味飘满小院。心若摆碗筷时特意把暮雨的竹筷在热汤里烫了又烫——自从手术后,暮雨总嫌金属餐具冰凉。
"明天想去山里看花。"暮雨捧着汤碗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就像我们从通湖草原来这里时那样..."她眼里闪着光,灯光下。我望着她稀疏白发下若隐若现的手术疤痕,夹了块最嫩的鸡腿肉放在她碗里。
月光下暮雨梳头的剪影投在纸窗上。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掉落的头发缠成团藏进抽屉,那些银丝像极了北龙山巅最后的雪线。云生趴在床尾,时不时用尾巴拍打床板——它至今保持着睡在女主人脚边的习惯。
"睡吧,明天要早起。"我俯身吻她额头时,闻到她发间残留的中药苦香。她松弛的脸颊让我想起被霜打蔫的蓝花楹,可那双眼睛依然亮得像通湖的星空。
熄灯后,月光把窗外的花枝描摹在青砖地上。我数着暮雨均匀的呼吸声,盘算着明天要带的物什:野餐布、药茶、救心丸,还有那条她最爱的扎染披肩——三十八年前我送她的定情信物,如今己经褪色成灰蓝。
远处传来夜莺的啼叫,和当年我们初到北龙村那晚听到的一模一样。我轻轻握住她腕间的佛珠——那里新添了三颗木患子,是心若从五台山求来的。窗台上,今早摘的野山茶在月光下悄悄绽放了第一片花瓣。
晨露还挂在草尖上时,我们己经走在山间小径。暮雨走得很慢,但坚持不要搀扶。她新编的花环歪戴在头上,几缕白发从缝隙间钻出来,在晨光中像蛛网上的银丝。
心若走在前面,相机镜头捕捉着每一朵野花。偶尔回头时,我发现她的取景框总是对着我们——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第一次用儿童相机拍下父母并肩而立的背影。
在半山腰的溪边,我们铺开野餐布。暮雨突然指着对岸的一片蓝花楹幼苗说:"看,和我们当年种下的那株多像。"她的声音很轻,却惊飞了草丛里的山雀。云生追着鸟影跑进花丛,溅起一串紫色的花瓣。
我望着暮雨被阳光穿透的耳廓,那里薄得能看见细小的血管。她忽然靠在我肩上,像三十八年前初遇时那样,发间依然有野薄荷的香气。心若的相机快门声在远处轻轻响起,惊落了蓝花楹上的最后一片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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