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阳光穿过蓝花楹的枝叶,在卧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熟睡中的暮雨。她侧卧的轮廓在晨光中像一幅褪色的剪纸,曾经圆润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睫毛在眼窝投下青灰色的阴影。我伸手想抚平她睡梦中微蹙的眉头,却在即将触碰时缩回了手——这三个月的住院治疗让她变得像琉璃般易碎。
厨房里,我往土锅里下着米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山景。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吓得我差点打翻锅盖。
"爸!"心若把下巴搁在我肩上,三十五岁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煮糊了你妈可是会骂人的。"
"死丫头!"我作势要打她手背,"要不是你妈这次病了,你怕是还在北极拍什么极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着心若瞬间黯淡的眼睛,我赶紧往她嘴里塞了片火腿。
心若嚼着火腿含糊不清地说:"您别管我多大,只要我没结婚生子,就永远是您和妈的孩子。"她突然正经起来的表情,和六岁那年说"我要永远当你们的小丫头"时一模一样。
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行驶,后备箱里装着帐篷和野餐篮。暮雨靠窗坐着,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流动,那些皱纹就像雪龙山的沟壑,每一条我都记得是如何形成的——眼角那两道是心若第一次发烧时熬出来的,唇边那道是当年民宿资金周转困难时愁出来的。
"还记得心若六岁那年吗?"暮雨突然开口,手指在车窗上描摹着远山的轮廓,"她追着那只金斑蝶,差点滚下山坡。"
后视镜里,心若正对着窗外拍照。听到这句话,她放下相机:"结果蝴蝶没抓到,倒把爸给我新编的花环弄丢了。"我们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路边的山雀。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熟悉的溪流出现在眼前。水面倒映着我和暮雨的脸——他眼袋下垂得像两个小口袋,她嘴角的法令纹像用刀刻出来的。二十多年前的倒影早己随溪水流走,那时我们的脸庞还光滑得像鹅卵石后
帐篷支好后,暮雨坐在溪边的青石上休息。我举起相机,镜头里的她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梳理被风吹乱的白发。阳光穿透她薄得近乎透明的耳廓,能看见皮下青紫色的血管。
"爸妈看镜头!"心若突然喊道。她的专业相机发出清脆的快门声,惊起了水中的游鱼。这场景恍如昨日——六岁的心若举着玩具相机,在同一个位置拍下我们年轻的模样。
夜幕降临后,我取出那本昨晚藏在抽屉深处的相册。油灯的光晕里,泛黄的照片一张张展现着我们的青春:新婚时在通湖草原的合影,抱着襁褓中的心若站在初建的民宿前,还有那张心若六岁生日在雪龙山溪边拍的全家福——年轻的暮雨笑靥如花,怀里的小心若头上戴着野花编的花环。
"夏寒..."暮雨突然唤我年轻时的名字,声音哽在喉咙里。她枯瘦的手指抚过照片,眼泪砸在塑料膜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己经很久没这样称呼彼此了——不知从何时起,"老头子""老婆子"取代了那些亲昵的称谓。
帐篷里,暮雨的呼吸轻得像羽毛。我借着月光看她松弛的脖颈,那里曾经洁白如雪,如今布满褐色的老年斑。云生蜷缩在她脚边,时不时在梦中抽动耳朵。
"睡不着?"暮雨突然睁开眼睛,瞳孔在月光下像两滴墨。她伸手抚平我皱着的眉头,这个动作让她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蜈蚣般的手术疤痕。
我们肩并肩数着帐篷外的星星,就像三十八年前在通湖草原的毡房里那样。那时我们约定要一起看遍世间的星空,如今却连北龙山的夜空都看不够了。
"这辈子..."暮雨的声音混着溪水声传来,"值了。"
我握紧她枯枝般的手,想起医生私下说的"最多五年"。帐篷外,心若的相机还架在三角架上,镜头对着银河——这个固执的丫头,总想留住所有转瞬即逝的美好。
返程前,心若非要给我们拍张合影。她让我们站在当年那棵野梨树下,调整角度的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笑一笑嘛!"心若从取景框后露出半张脸。暮雨突然挺首佝偻的背,把白发别到耳后,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见十八岁的她——通湖草原上那个敢爱敢恨的姑娘。
快门声响起的刹那,一片梨树叶飘落在暮雨肩头。心若看着显示屏突然红了眼眶——画面里,父母依偎的身影新'照与老照片完美重合,只是当年挺拔的腰身如今己经佝偻,乌黑的头发变成了稀疏的白丝。
回程的车上,暮雨靠着我肩膀睡着了。心若在前排小声说:"爸,下个月我想带你们去趟通湖。"我从后视镜看见她眼里噙着泪,却带着笑。
雪龙山的轮廓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我轻轻握住暮雨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这一生就像盘山公路,有上坡也有下坡,但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个转弯都是风景。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夏日极寒(http://www.220book.com/book/I5K4/)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