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的夜晚，院子里那棵老蓝花楹褪去盛装。我和暮雨并肩坐在磨得发亮的木凳上，看着紫色的小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木凳是二十年前心若出生那年我亲手打的，凳腿还留着她小时候用蜡笔涂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老头子，"暮雨突然开口，声音比落叶还轻，"这些天夜里，我总瞧见你坐在窗边发呆。"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夜色里，就像医生说的那个"五年期限"，明明就在那里，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药瓶，铝箔板上的小坑己经攒了七个。"天变凉了，睡得浅。"我扯了个谎，伸手替她拢了拢披肩。这条驼色披肩是去年心若从苏格兰寄回来的，沾着远方高地的风霜气。
暮雨突然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像风中芦苇般抖动。我轻拍她的背，隔着毛衣都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去年手术后，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还总惦记着给院子里的野猫留饭。
回屋时，暮雨走得很慢。她的拖鞋擦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窗外落叶声混在一起。我关掉民宿的招牌灯，"云归"二字暗下去的瞬间，玻璃上倒映出两个佝偻的身影。
卧室里还飘着中药味。暮雨睡下后，我从五斗柜最底层抽出相册。牛皮纸封面己经泛白，边角被磨出了毛边。翻开第一页，通湖草原的风就扑面而来——二十岁的暮雨站在敖包前，红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心若。
烛光摇曳，我看到雪龙山那张合影上洇开一滴水渍。那是心若六岁生日，暮雨用野花给她编了顶花冠，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如今相纸上的"永远"二字己经褪色，就像暮雨渐渐暗淡的生命之火。
"又偷看老照片？"
我猛地合上相册，却见暮雨倚在门框上。月光从她身后漫进来，把睡裙照得半透明，能看清她伶仃的脚踝。她走过来时，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蓝花楹香囊的味道。
"睡不着。"我往旁边挪了挪。木床发出熟悉的吱呀声，这些年我们在这张床上分享过无数秘密，唯独这个残酷的真相，我死死咬在牙关里。
暮雨冰凉的手指抚上相册，停在那张民宿开业照上。照片里的蓝花楹才碗口粗，如今树干上己经爬满皱纹般的裂痕。她突然哼起通湖的摇篮曲，跑调的歌声像一缕细烟，轻轻缠绕着老屋的房梁。
窗外，晚风碰撞树叶沙沙声。我握紧暮雨的手，她的手心还有年轻时牧羊留下的茧子。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与其数着日子胆战心惊，不如把每个夜晚都过成永恒。花开花落，凋零时轰轰烈烈，只为来年能再灿烂一季。
我辗转难眠，听着暮雨均匀的呼吸声。突然，一阵窸窣声传来，我转头看见暮雨正望着窗外出神。
"老头子，你还醒着？"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宁静。
我撑起身子，借着月光看见她眼角闪着水光。"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暮雨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被角："我刚才梦见爷爷了，他带我又去了赛里木湖。"她的声音带着我许久未闻的雀跃，"湖水蓝得像宝石，岸边的野花开得正好..."
我心头一紧。自从医生告诉我那个"五年期限"后，每个夜晚都像走在薄冰上。我下意识避开她期待的目光："等你好些了，我们再去。"
暮雨突然握住我的手，掌心冰凉："老头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带心若去草原吗？那丫头追着蝴蝶跑，摔得满身是泥..."
我喉咙发紧。记得，当然记得。那时的暮雨还能在草原上奔跑，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
"赛里木湖..."暮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要是能看一次那里的星空.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月光照在她凹陷的脸颊上，我突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那些未尽的约定，己经堆积得像秋天的落叶。
窗外，逐渐凋零的叶子，像是在提醒我什么。我紧紧握住暮雨的手，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清晨五点，天还蒙蒙亮，院子里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云生跟在我脚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用鼻子蹭我的裤腿。我正把帐篷和保温箱往吉普车上装，铁器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这大早上的是要拆家吗？"暮雨的声音从阁楼窗户飘下来。我抬头看见她披着睡衣站在那里，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带着睡意。
"你不是说想去赛里木吗？"我擦了擦手上的灰。
暮雨扶着窗框，满脸疑惑："你不是说等我身体状况好点了再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放下手里的绳索，抬头看着她："想给你个惊喜。你想去的就是我爱去的，"我的声音有些发哽，"就像我爱你一样。"
暮雨愣了一下，随即笑骂道："你这死老头子，多大岁数了，整这些肉麻的。"但她转身时，我分明看见她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我们的爱不是时间能磨灭的。这句话我没说出口，但它像晨雾一样萦绕在我们之间。暮雨很快收拾好了行李，她甚至记得带上我心爱的旧相机和那瓶她珍藏多年的蓝花楹干花。
吉普车驶出北龙村时，太阳刚刚升起。暮雨坐在副驾驶上，膝盖上摊开着那本老相册。云生趴在后座，把鼻子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
"记得带上厚衣服，"暮雨突然说，"爷爷说过，赛里木湖的夜晚特别冷。"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相册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个老人牵着小姑娘站在湖边。
我伸手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这只手曾经为我缝过衣裳，为心若编过花环，现在它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却依然温暖如初。
路还很长，但没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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