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嬉皮笑脸的。”苏玉梅沉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跟街溜子似的在外面瞎晃。明天收拾利索点，跟我带妹妹去姥姥家拜年，多学学怎么待人接物！”
林卫财被母亲严肃的眼神看得一缩脖子，但听说年初二能出门，眼珠又亮了，连忙点头哈腰：“得嘞！保证完成任务，母后大人！”
大年初二，天刚蒙蒙亮，苏玉梅就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
换上了一件半旧但干净整洁的蓝色卡其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干练。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前世那个愁苦憔悴的老妇，而是一个眼神锐利、腰板挺首的中年女人。
她给林清华换上昨天赶制出来的粉色碎花的的确良罩衫，衬得女儿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看着女儿羞涩又欢喜的模样，苏玉梅心里又酸又软，这本该是女儿早就该拥有的。
“清华，抬头挺胸，咱今天回姥姥家，让他们看看我们清华多精神！”苏玉梅鼓励道。
林清华用力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光彩。
苏玉梅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准备好的回门礼。
除了常规的两斤槽子糕、一包红糖、两包水果糖，还有她特意用昨天赵司令夫人送的那些高级布料剩下的碎布头，连夜赶工做的几个漂亮的针线包，上面还用彩线绣了简单的梅花图案。
另外还有两双给苏父苏母纳的千层底布鞋，鞋面是用黑色的灯芯绒做的，针脚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一起同去的还有林建国，三儿子林卫聪和小儿子林卫宝。
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被勒令同去、老大不情愿的林卫财。
这小子穿着他那身自认为时髦的旧工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脸上堆着笑。
“妈，我穿这身去行不？够精神吧？”林卫财凑过来嬉皮笑脸。
“路上少耍滑头，给我规矩点。”苏玉梅淡淡瞥了他一眼，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这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前世他就是从偷鸡摸狗开始，一步步滑向赌博深渊的。这辈子，她得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苏家住在离林家不算太远的另一个胡同里，走路也就二十来分钟。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住的也是大杂院，不过比林家这边稍微宽敞一点。
苏父苏母都是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人，性格都有些绵软，一辈子也没怎么跟人红过脸，自然也没少吃亏。
一行人刚走到苏家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苏玉梅大嫂李红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唾沫横飞地跟邻居白话家长里短。
“爸，妈，我们回来了！”苏玉梅站在院门口，扬声喊了一句。
屋里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里屋门帘一挑，苏母陈秀莲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围裙就迎了出来。
她先是习惯性地往苏玉梅身后瞅了瞅，当看清楚苏玉梅和她身边的林清华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哎呀！是玉梅和清华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建国也来了啊！”
陈秀莲热情地招呼着，但目光却像黏在了苏玉梅和林清华身上似的，挪不开了。
尤其是看到苏玉梅那挺得笔首的腰板，锐利有神的目光，以及林清华身上那件崭新又亮眼的粉色碎花的的确良罩衫时，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
“哎呦我的老天爷！玉梅啊，你这是……你这是咋啦？我瞅着你这精气神，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苏母拉着苏玉梅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语气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惊喜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
“还有我们清华，哎呦，这新衣裳可真好看！瞧这料子，滑溜溜的，颜色也俊！穿着跟画报上的城里大姑娘似的！”
陈秀莲又拉过林清华，摸着她身上衣服的料子，赞不绝口。
林清华被姥姥这么一夸，本就红扑扑的小脸蛋更红了，像熟透了的苹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喊了句：“姥姥。”
苏父苏老蔫依旧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里靠窗的炕沿上，穿着件黑色的旧棉袄，耷拉着眼皮，手里吧嗒着他那杆用了十几年的铜烟锅，烟丝的辛辣味弥漫在空气中。
对进门的女儿女婿外孙，他也只是从鼻子里“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又继续吞云吐雾起来。
屋里另外一边，苏玉梅的两个哥哥苏大强、苏二强，和他们的媳妇——大嫂李红、二嫂张翠芬，正围着个小煤炉子嗑瓜子。
见到苏玉梅一家进来，李红那张刻薄的嘴撇了撇，瓜子皮吐了一地，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哟，稀客啊，还知道回来啊？”
二嫂张翠芬则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明和算计，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种冷遇，苏玉梅前世早己习惯成自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但今生，她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可笑。
这就是她的娘家，一群只会吸血、从不懂得体谅和付出的所谓亲人。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拎着的回门礼放在堂屋中间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声音平淡无波：
“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新年好。”
倒是林卫财，今天在苏家表现得格外机灵，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备至。
他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姥姥长，姥爷短”地叫个不停，一会儿说姥姥气色好，一会儿夸姥爷身体硬朗，把苏母陈秀莲哄得眉开眼笑，连苏老蔫那张万年不变的苦瓜脸都似乎柔和了几分，嘴角破天荒地向上翘了翘。
然而，苏玉梅却一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
这小子，看似在嬉皮笑脸地讨好长辈，但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往屋里那些稍微值钱点的东西上瞟。
苏父炕头上放着的那台刚托人从处理品商店买回来的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桌上那个崭新的、印着牡丹图案的搪瓷暖水瓶，甚至连墙上挂着的那几块风干的腊肉。
他都鬼鬼祟祟地多看了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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