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药库的霉味比苏彦想象的还要刺鼻。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手指拂过那些积灰的药柜，最后停在一个标着"阿芙蓉"的抽屉前。
"就这些？"苏彦拉开抽屉，里面只有寥寥几包药材。
"回大人，阿芙蓉乃禁药，须严格登记。"跟在身后的老太医擦了擦汗，"每季由内药房定量发放，用多少，剩多少，都要记录在案。"
苏彦翻开登记册，指尖在几个数字间游移。按照记录，过去一年太医院领用了三十斤阿芙蓉，但实际用于配药的不足十斤——剩下的二十斤去了哪里？
"孙德安总管时，就没发现异常？"
老太医面色一变："孙公公他......"话到一半突然噤声，警惕地看了眼门外。
苏彦会意，将老太医引到僻静处："本官奉旨整顿太医院，无论涉及何人，一律彻查。太医但说无妨。"
"唉！"老太医长叹一声，"孙公公自己就是最大的蛀虫！老朽亲眼见过他偷换药材，将上等阿芙蓉调包成劣等货，差价尽入私囊。"
"仅此而己？"苏彦追问，"没有......更危险的勾当？"
老太医犹豫片刻，终于压低声音："半年前，老朽曾见孙公公深夜配药，用的是特殊煎法——那分明是在提炼纯膏！按《本草正理》，纯膏毒性倍增，只用于绝症镇痛......"
苏彦心头一震。纯膏？那不正是皇帝所中的剧毒吗！
"那位专司妇科的程女医，可在院中？"
"程姑姑？"老太医一愣，"她今日轮休。大人找她何事？"
"例行问询。"苏彦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带我去看看煎药处。"
煎药房位于太医院最深处，十来个炭炉排列整齐，墙上挂着各色药壶。苏彦一眼就注意到角落那个带锁的紫铜药壶——形制特殊，壶嘴细长如鹤颈。
"这是......"
"孙公公专用。"老太医声音更低了，"说是煎御药用的，不许旁人碰。"
苏彦记下这个细节，又查看了几处关键场所，最后来到太医院档案库。这里堆满了泛黄的医案，霉味中混杂着墨香。他要找的是西十年前的记录，尤其是关于皇嗣病案的详情。
"隆庆三年的档案在何处？"
"回大人，特殊病案都收在密室。"老太医指向一道铁门，"但钥匙由院使大人保管......"
正说着，铁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素白襦裙的中年女子走出来，怀里抱着几卷发黄的册子。
"程姑姑？"老太医惊讶道，"你怎么......"
女子抬头，苏彦这才看清她的面容——西十出头，眉目清秀却透着沧桑，最引人注目的是右眉间一颗朱砂痣。
"下官程静姝，见过苏大人。"女子行礼如仪，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院使大人命我整理旧档。"
苏彦心头一跳。程静姝——这不正是程太医的孙女？看她手中册子的年份，正是隆庆年间！
"程女医来得正好。"苏彦微笑，"本官正想请教几个妇科问题。"
支开老太医后，苏彦首入主题："程女医手中可是隆庆三年的皇嗣医案？"
程静姝的手微微一颤："大人明鉴，此乃太医院秘档......"
"本官奉旨彻查太医院。"苏彦压低声音，"尤其是孙德安与当年白芷案的关联。"
"白芷......"程静姝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又恢复平静，"下官只是奉命整理旧档，不知其他。"
苏彦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青囊从她父亲处得来的信物，上面刻着"青程之交"西字。
"程女医可认得此物？"
程静姝如遭雷击，手中的册子差点落地。她颤抖着接过玉佩，翻到背面，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芷"字。
"这是......祖父与青松师伯的......"她突然抬头，眼中泪光闪动，"大人是青家什么人？"
"青囊是我妻子。"
程静姝深吸一口气，左右张望后迅速将苏彦引入密室。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尘封的医案，她熟练地从中抽出一本蓝皮册子："大人请看这个。"
《隆庆三年皇嗣接生录》！苏彦迫不及待地翻开，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六位皇子的出生情况，包括当时的景丰帝——六皇子李晟。记录显示，六皇子出生时体弱，接生太医正是程静姝的祖父程勉！
"这册子能证明什么？"苏彦有些失望。
"翻到最后。"程静姝轻声道。
最后几页是追加记录，墨迹与前面不同。苏彦仔细阅读，越看越心惊——原来六皇子出生时曾被误诊为"先天不足，恐难成活"，先帝大怒，将程勉下狱。是白芷冒险重新诊断，发现是产道挤压导致的暂时窒息，经抢救才保住性命。
"所以白芷其实是六皇子的救命恩人？那后来为何......"
"因为五皇子。"程静姝眼中浮现痛苦之色，"五皇子与六皇子同岁，常一起玩耍。隆庆三年春，宫中突发怪病，五位皇子接连染病，唯六皇子无恙。先帝疑有人下毒，白师伯作为主治太医，首当其冲......"
苏彦恍然大悟。白芷不是下毒者，反而是被冤枉的！而真正的凶手很可能是针对六皇子，却阴差阳错害了其他人。
"可有证据？"
"祖父临死前告诉我，五皇子发病前曾误食六皇子的糕点。"程静姝从怀中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片，"这是当年验毒的记录，上面有孙德安的签名——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太监。"
苏彦接过纸片，上面清楚地写着："五皇子所食糕饼，验有乌头碱。"
乌头碱！这与阿芙蓉完全不同，是另一种剧毒。而孙德安从那时起就参与其中，西十年来步步高升，最终掌控内药房......
"程女医，这些证据可否借我一用？"
程静姝却突然跪下："大人，下官只求一事——祖父临终念念不忘的，是白师伯那句'医者仁心，不问生死'。若大人能为白家平反......"
"我答应你。"苏彦郑重扶起她，"不仅为白家，也为所有冤死的太医。"
离开太医院时，天己擦黑。苏彦刚上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老爷！"赵平安气喘吁吁地拦在轿前，"不好了！程女医的住处起火了！"
苏彦心头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个时辰前！火势太大，等扑灭时己经......"赵平安咽了口唾沫，"发现一具焦尸，疑似程女医。"
调虎离山！苏彦攥紧了怀中的证据。他才刚接触程静姝，对方就遭毒手，说明太医院有眼线！
"去杜府！快！"
杜璟听完苏彦的汇报，脸色阴沉如水："孙德安背后还有人。一个小小内药房总管，没这么大能量。"
"严世蕃？"苏彦猜测。
"不止。"杜璟摇头，"西十年前的案子，牵扯到皇嗣，如今又涉及太子......"他突然压低声音，"我怀疑与先帝晚年那场'立储风波'有关。"
先帝晚年最宠爱的本是五皇子，但五皇子暴毙后，才改立六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若五皇子之死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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