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石板路硌得驴车不断颠簸，苏彦死死攥住车厢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下颠簸都像有小锤敲击他的太阳穴，喉咙里泛起的血腥气让他不得不频繁吞咽。
"苏兄，喝口水吧。"赵平安递来竹筒，圆脸上写满担忧，"还有十里就到府城了。"
苏彦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三天前启程时淋了雨，现在扁桃体肿得几乎堵住气管，每次呼吸都像吞刀片。他摸出刘大夫开的药丸含在舌下，薄荷的辛辣勉强压住咳意。
"听说府城客栈贵得很，"赵掌柜在前头赶车，声音混在车轮吱呀声里，"最便宜的大通铺也要二十文一晚。"
苏彦摸了摸钱袋里的三两银子——林知县给的漕工程预支薪俸，加上卖策论攒下的积蓄。按理说足够支撑府试，但他还得留出看病买药的钱。
"爹，咱住东门外的车马店吧，"赵平安提议，"虽简陋些，但干净。"
苏彦感激地看了赵平安一眼。这半年相处，粮铺少爷己摸透他的洁癖，知道他宁愿多花钱也要住干净地方。
府城城墙比县城高大许多，青砖上爬满苔藓，护城河里漂着菜叶和杂物。排队进城时，苏彦用浸了薄荷油的帕子捂住口鼻，还是挡不住粪肥和汗臭的混合气味。守门兵丁检查行李时，他眼睁睁看着那双黑乎乎的手摸遍他的考篮，差点当场发作。
"先去府学报到。"赵掌柜熟门熟路地赶车穿过熙攘街道。苏彦透过布帘缝隙看到鳞次栉比的店铺，绸缎庄、酒楼、书肆，比他想象的繁华许多。几个穿绫罗的公子哥骑马而过，香囊玉佩叮当作响，与灰头土脸的乡下考生形成鲜明对比。
府学辕门前人头攒动，各地来的考生排成长龙。苏彦刚站定就听见有人嗤笑："看那个病秧子，站都站不稳还来考试！"
是赵大富的声音。这位里正公子坐着豪华马车，正由家仆搀扶下车。半年不见又胖了一圈，绸缎首裰绷得紧紧的，活像只五颜六色的粽子。
"休得无礼！"赵平安涨红了脸，"苏兄是县案首！"
"案首又如何？"赵大富晃着脑袋，"府试可比县试难十倍！"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爹说了，今年有京里大人物来监考......"
"平安，"苏彦拉住要争辩的同伴，"去排队吧。"他不想在考前惹事，尤其听到"京里大人物"时心头一紧——难道是林知县提过的那位御史？
报到流程繁琐。先验看县学保结，再核实相貌特征，最后领考引。轮到苏彦时，书办盯着他惨白的脸色首皱眉："这样的也来考？别死在考场里晦气！"
"学生只是偶感风寒。"苏彦强忍怒气递上文书。当看到保结上林知县的私印时，书办态度立刻恭敬起来。
离开府学时己是申时。三人按计划找到东门外的车马店，却被告知只剩柴房和通铺。苏彦咬了咬牙："就要柴房吧。"
所谓柴房，其实是在马棚旁搭的草棚，堆满柴草，但有单独的门锁。苏彦付了十五文钱，又额外给小二五文，请他帮忙打扫。赵掌柜父子住进了大通铺，约好晚膳时碰面。
等小二走后，苏彦立刻行动起来。先点燃驱虫的艾草熏屋子，再铺上自带的油布和薄被。最让他头疼的是如厕问题——店里的茅坑脏得无处下脚，他只好找出备用的夜壶，打算这几天尽量减少进食。
刚收拾妥当，一阵眩晕突然袭来。苏彦踉跄着扶住墙壁，摸到额头滚烫如火炭。他抖着手解开包袱，却发现药罐在颠簸中碎了，药丸黏在油纸上成了一团糊。
"糟糕......"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盘算着现在去抓药是否来得及。这时敲门声响起，赵平安端着食盒站在外面："苏兄，用膳了。"
食盒里是两菜一汤和粳米饭，明显比车马店提供的伙食精致。赵平安解释："我去街上酒楼买的，知道你吃不惯店里东西。"
苏彦喉咙肿得只能喝下几口汤，但这份心意让他眼眶发热。饭后他婉拒了赵平安陪同的好意，独自去寻医馆。
府城的夜晚比县城热闹得多。灯笼沿街悬挂，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苏彦循着药香找到一家名为"济世堂"的医馆，坐堂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喉痹发热，脉象浮紧。"老大夫诊脉后皱眉，"公子体内本有伏邪，今又感风寒，两邪相搏，险症也。"
苏彦心里一沉。府试就在三日后，若不能及时退烧，别说考试，恐怕连命都难保。
"学生要应府试......"
"胡闹！"老大夫拍案，"此症需静养半月！"
最终他开了剂猛药：石膏、知母、麻黄、杏仁，嘱咐连夜煎服。看着苏彦苍白的面容，老大夫叹口气："若非要考，老朽再给你配些药丸应急。但切记，万不可劳神费力！"
回程时起了风，苏彦裹紧棉袍仍瑟瑟发抖。药包在怀中沉甸甸的，花了他整整三钱银子。转过一条暗巷时，他突然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墙角蜷缩着个瘦小身影，看衣着是个书童。那人抬头时，苏彦愣住了——是县学同窗陈瑜的小厮阿泉。
"苏、苏公子！"阿泉像抓到救命稻草，"求您救救我家少爷！"
原来陈瑜也来应考，昨夜突发急症，现在高烧昏迷住在客栈。请了大夫却不见好，盘缠也用尽了。
苏彦跟着阿泉来到城南一家小客栈。推开房门，霉味混着药味扑面而来。陈瑜躺在榻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如游丝。桌上摆着半碗冷药，看颜色就知道是庸医开的温补方。
"何时病的？症状如何？"苏彦边问边检查。陈瑜额头烫得吓人，脖颈处有细小红疹。
"前日开始发热，昨日出疹，今早昏厥......"
苏彦心头一震。这症状像极了伤寒，若在密闭考场爆发......他立刻掏出刚买的药丸："快喂他服下，我去请大夫！"
"可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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