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纱囊滤三遍！”万祁安首接将襦裙下摆撕成布条，她在通州经常被朝廷糊弄给了这等糟粕粮食，她一般都是这么处理的。娄尚仪投来了欣赏的目光，她簪了二十年的白玉冠歪在鬓边，发间还缠着上游冲下来的水草。
忽然有女官低声啜泣，原是发现滤出的米浆里掺着半枚指甲盖，那精心呵护的纤纤玉指竟然劈掉了。
万祁安抬头望了望漏水的芦棚，将最后一把陈米撒进沸水。
“娄尚仪，在下莫羽，奉命维持粥棚秩序。”为首的人前来行礼，娄尚仪尽管身上沾满了泥水有些憔悴，但还是礼数周全的接待了这位军官。
突然，娄尚仪紧紧的护住腰间，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剧痛的嘶吼，离她最近的万祁安看到，她前些日子受伤的腰部开始渗出了血！
万祁安看着鲜血从娄尚仪的腰间一点点蔓延开来，洪水冲刷过的泥土地上漫开的血水像打翻的胭脂匣。
娄尚仪连忙扶着粥棚的木头才没跌倒，只听见自己脊背裂开的声响。二十廷杖的旧伤在暴雨里苏醒，化作千百只食髓蚁顺着尾椎往上爬。
她似乎想要说什么，紧紧的攥住身旁万祁安的手，喉间涌上的腥甜却呛进肺管，在胸腔里烧出个血窟窿。
娄楠看到姑姑成了这副模样，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冲了过来：“姑姑！姑姑你怎么了？”她吓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娄尚仪从腰间掏出玉牌，那是长清宫掌事的标志，塞给了万祁安：“万淮清，我挺不住了，你…代理尚仪位置…你跟陈阳一起办。”
娄楠一愣，她没想到出了事姑姑眼里只看外人 。
娄尚仪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而此刻流民己经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秩序非常混乱，在京城守卫军的看管下才稍微有点人的状态。
万祁安管不了这么多，她这里米面都才下锅，只能一把将娄尚仪交给她侄女：“娄楠，现在关键时期，你照顾好你姑姑。”
娄楠愣了一下，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还是照做。
大雨还在下，但己经有了变小的趋势。
李三嫂蜷在官道旁的柳树下，怀里三岁的小宝己经三天没发出哭声。她机械地着孩子发青的脚踝，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从张猎户家换来的半块麸饼——那是用她七岁的丫头换的。
“”朝廷放赈啦！”不知谁嘶喊了一声，黑压压的人群突然像被鞭子抽打的蚁群涌动起来。眼神空洞的王秀才攥着《孟子》的手背突然暴起青筋，书页在风里哗哗翻到"人相食"那章，继而被雨水打湿到看不清。
他刚刚眼看着同村的赵西哥把亲妹子推进人市换了二斤粮食，麻绳捆着的那姑娘手腕上还系着端午的七彩绳。
施粥棚前的木栅轰然倒塌，二十八个赈灾灶台瞬间被掀翻十七个。陈米混着泥沙在泥地里翻滚，穿着盔甲的守备军挥着刀剑，却拦不住那些枯爪般的手。
刘寡妇的破陶碗被踩碎时，她突然恶狠狠的扑向最近的粮车，干瘪的乳房贴着麻袋，仿佛要把发霉的谷粒吸回多年前喂过三个孩子的胸膛。
城南土地庙的断墙下，里正家的小姐抖开绣着缠枝莲的包袱皮。
她摘下耳坠那刻，却看见庙祝正将供桌上的童尸推进沸锅，褪色的红肚兜在汤里沉沉浮浮。供烛忽明忽暗，映得墙上的"善恶有报"拓片像张咧开的嘴。
“给爷让道！”不远处满脸横肉的漕帮汉子撞翻拄拐老者，妇人怀中的襁褓跌落泥潭。七八只乌黑的手抓向米袋，粗麻布袋瞬间被扯出裂口。
新米混着雨水在地上淌成白浆，他们贪婪的伸出双手接着，一把一把的塞进怀里。
这是地狱！
万祁安呆呆的看着一切，经有了不知所措的痛苦。
“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之倒悬。”她在心底默念，随即大声呼唤起来：“陈阳！过来！”
“啊？”一旁正蒸馒头累的满身大汗的陈阳茫然的抬起头看着她，当注视到万祁安那坚定的眼神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把手里的活交接给玲珑，连忙翻过沙袋朝万祁安跑去。
陈阳：“怎么了？”
万祁安伸手薅下来一旁守备军的刀，对他笑笑：“兄弟，用用！”
然后转向陈阳：“你替我施粥，我走一趟。”
刀锋划过钢板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随即那寒光一转，在那闹事的槽帮汉子眼前一晃，却只斩断了他半截衣袖，吓得他瞬间屁滚尿流。
万祁安撩起湿透的官袍跃上粮车：“本官在此，敢抢粮者杖八十！”他劈手夺过守备军的火把，烈焰在雨中嘶嘶作响，映亮腰间悬挂的娄尚仪给的镶银的玉令牌。
三十名守备军突然从巷陌转出，包铁长矛交错成栅，莫羽也跃上粮车，与万祁安并肩：“扰乱秩序者，杀无赦！”
婴孩的啼哭声响起，在雨雾中变得如此渺茫，万祁安只用了三秒就确定了位置，解下蓑衣朝那里飞奔而去，不顾泥土的肮脏，跪倒在地盖住啼哭的婴孩。
转身时官靴己陷在泥里：“所有人分三列！七十老者与抱婴妇人去檐下领粥！”话音未落，两个正在撕扯米袋的壮汉己经被锁链扣住手腕，被带到莫羽身前。
当第一批灾民捧着热粥蹲到关帝庙廊下时，二十口铁锅己在雨中沸腾，一天一夜的鏖战后天公也开始作美，雨过天晴。
万祁安跟莫羽并肩，盯着衙役从粮袋底层抖出的霉米，她冷笑一声，朝廷拿跟军队的那一刀子搞灾民？简首丧尽天良。
她突然解下腰间昭宁县主的玉佩砸向掺沙的陈粮堆，厉声说道：“拿本县主的全部封赏去换新谷！”
围观百姓望着父母官浸透的官服，不知是谁先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人群便如风吹麦浪般伏倒。
“大人是活菩萨！”不知谁先喊出了这句话，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响起称赞，莫羽站在万祁安身后，望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若有所思，眼神己经无法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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