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先喊了句：“万侯爷。”声音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这些舞刀弄枪的糙老爷们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甚至有人都哭了出来。
万祁安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们有地痞流氓出身，也有世家大族的后代，国难当头之时，山河破碎之际，是跟着万祁安一同出了京城，连征北境十一州，彻底稳住了这乱世。
万祁安对于他们而言不只是一位杀伐果断却又仁厚儒雅的将领，更是一束光照进了他们灰暗的人生中，让他们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找到了属于自己铁骨铮铮的爱国骨。
万祁安眼中也泛起泪花，余光中她看见徐光瑞也站在人群中央，恭敬的冲她行礼，撕下了那张伪装的面皮。
踏进殿上的那一刻，段宏泪如雨下，他拿着那柄鸿铭刀哆哆嗦嗦的递给了万祁安：“侯爷，这是您的刀…”
万祁安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看着刀，看着他为了心中道义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不容易。
李源知道军心所向终究是回到了万家，便就坡下驴，一副仁军做派：“长宁侯，拿下这把刀吧，这是跟了你很久的老伙计。”
可是龙袍之下，他紧紧的捏住统领军队的半块虎符，眼神中是阴冷的算计。
万祁安双手捧着那把朝思暮想的鸿铭刀跪倒在地：“臣，万祁安，叩见陛下。”
万祁安的回魂，其实他李源是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一个。
陆景山本就是他和赵党共同的阴谋，那几封通敌叛国的书信也是在他授意下完成的，甚至在给万家定罪的那一刻他更多的是欣喜与内心的安定。
可是，这个亡魂居然回来了，还是通过自己心腹的妖术回来的，简首是奇耻大辱！
皇权不能受到威胁，那么罪责就让陆景山一个人承担吧。
“来人，陆景山隐藏血脉，欺君罔上，残害忠良，动用妖术，给朕拿下，听候发落！”
万祁安没有一个眼神落在陆景山身上，她冷静的可怕，就像刚从征战的沙场退下一样。
陆景山只回头望了她一眼，情绪复杂的翻涌在心中，最后化成一抹微笑，任凭影卫压低他的脊梁，带到冰冷的大牢中。
如今东南战乱，西南不安分，蛮夷又在虎视眈眈的观望着大曦疆土，李源手里没有可用的忠臣了，便再次册封万祁安为主将，前往东南助太子平乱。
寒月如钩，将长明殿的琉璃瓦屋檐割裂成斑驳的碎光。
万祁安独自踏进殿内，素衣单跪在父母的衣冠冢前，任由呼啸至地宫的夜风灌满空荡荡的袖管，掌心的冷汗浸透了皇帝交由的半枚虎符。
"阿爹，阿娘…女儿不孝…又要走了。"
她指尖触到青石牌位上重新刻上的“忠臣”二字，心中止不住的心酸：“是女儿没有保护好您二位的声名。”
万文忠与郑云宁死在了京城外，尸骨无存，唯有这长命殿的衣冠冢与几盏长明的灯火还在铭记着这二位大曦的功臣。
而在父母身后，就是她万祁安的衣冠冢了，长清宫里负责这个的女官觉得人没死就立衣冠冢对于万祁安而言太晦气，想要替她收了，却被万祁安阻止。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万祁安看着自己牌位前那盏孤独的长明灯，仿佛看到了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结局。
“留着吧，说不定某天用得上。”
那女官就是陈阳，此刻穿着长清宫掌事的衣物，手里端着给长明灯叙香火的工具，一言不发的看着万祁安。
“陈阳，得到了长清宫掌事的位置你高兴吗？”万祁安冷冷的问道。
二人早因为朝堂对峙变得关系紧张了。
“高兴，我只想不靠男人，在权力的台阶上往上爬。”陈阳又带上了她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我的靠山没了，估计这辈子只能混到这个五品的掌事尚仪的位置了。”
毕竟，她是皇后的人，可是如今皇后疯了。
“你不是也和我一样吗？女儿身，却也在这群男人嘴里抢肉吃。”陈阳偏头看着她。
万祁安明白了，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是性别压制下离经叛道的人，也是一身傲气，不被女儿身与礼法束缚，要拼出一番天地的人。
陈阳手中的托盘里有一小壶汤药，她看万祁安己经为衣冠冢前的长明灯续过香火了，便托起了那壶药。
味道顺着打开的壶盖流转而出，弥漫在狭窄的地宫，一下一下的冲击着万祁安的灵魂。
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正是从她求来兵符开始，从她锻炼万家军开始，己经陪了她整整十年，用于控制她的毒药！
万祁安的肋骨在痛，那一排又一排用于记录次数，血淋淋的正字在痛，她的心也在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陛下让我交给你，说你看了，就知道怎么做了。”陈阳低着眉眼，她聪明，早己猜中了五分。
万祁安冷笑一声，单手拎起那壶毒药，仰起头一饮而尽，尽情的享受着这熟悉的钝痛席卷身体每一寸骨骼带来的感受和无尽的心酸。
终究，她万祁安又成了皇权之下一把被牵制住的将门刀。
陈阳接过那空壶，手带着点轻微颤抖，她看着万祁安无比熟悉的流程与无奈的神情感觉到了刻骨铭心的冷与寒。
这是血淋淋的皇权啊…
她颤抖的开口，尽自己最后一份责任：“陆景山…他对我有提携之恩，我答应为他办最后一件事。”
万祁安抬起头，眼神中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什么？”
“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影卫大牢寒彻骨，污秽至极，凄冷的月光照在人身上，反而在心口又蒙上千万重悲伤。
万祁安切身感受过，他陆景山也感受过。
“来了。”陆景山被扒去了官袍，只留下一身洁白的内袍，声音始终温柔，带着一抹笑意。
玄铁铸就的囚室正在吞噬最后一缕月光。
陆景山垂眸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白袖拂过青石案时，腕间坠着的十二道锁链发出细碎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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