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归来的云舟在终南山脚散成流光时,韩湘子望着熟悉的田埂小路,忽然有些恍惚。距他负气离家己逾三载,袖中玄音箫仍缠着当年父亲留下的竹笛穗子,只是穗子上如今凝着淡淡水纹——那是在龙宫乐坊遗迹中,东海鲛人泪晶浸染的痕迹。
“阿湘?”熟悉的女声带着颤抖。他抬头,见堂妹青儿正提着木桶站在溪边,眼中泛起泪光,“真的是你……叔父婶母总说你被山匪拐了,可我知道你定是遇着贵人了……”
村头老槐树下,青瓦土墙的院落依旧破旧。推开门时,婶母正在灶台前熬药,咳嗽声震天动地。三年未见,她鬓角己全白,往日的尖酸刻薄化作病容憔悴。韩湘子心中一软,袖中东海“水云帕”悄然滑出,指尖在帕面轻点,药罐中顿时腾起清冽水汽,苦涩药味竟化作淡淡茶香。
“你……你怎么回来了?”叔父从里屋走出,手中还握着算盘算账,目光落在韩湘子道袍上的五色纹章,脸色一沉,“穿得怪模怪样,莫不是去做了道士?”
“叔父安好。”韩湘子不卑不亢地行礼,“侄儿确在终南山修行,此次归家,一是探望亲人,二是……”话未说完,婶母突然剧烈咳嗽,竟咳出数口黑血,染红了衣襟。
“她这病拖了半年,郎中说是什么‘肺痨’。”青儿抹着泪低语,“叔父舍不得花钱抓药,每日只让喝萝卜汤……”
韩湘子伸手按住婶母脉搏,只觉肺经处淤塞如腐木,正是当年在清泉村遇着的妖邪侵蚀之相——定是叔父为省钱,买了山间被妖气污染的药材。他指尖掐起水官诀,玄音箫从背后滑落至掌心,轻轻吹奏《黄庭养肺曲》。
淡金色音波如晨露般渗入婶母体内,她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苍白的脸上泛起血色。青儿惊呼:“嫂嫂的手不烫了!”叔父却猛地推开韩湘子,眼中满是警惕:“你使的什么妖法?莫不是要咒死我们?”
“叔父误会了。”韩湘子耐心解释,“这是正经道家医术,以音波调理经脉……”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村民抬着担架冲了进来:“韩大哥!快救救我爹,他进山采菌子,回来就浑身长疮!”
担架上的老汉浑身溃烂,伤口处爬动着细小的黑丝——正是被低阶妖物“腐菌精”侵蚀的症状。韩湘子取出从龙宫得来的鲛人药膏,正要涂抹,叔父却一把拉住他:“这种怪病岂是你胡乱涂药能治的?莫要耽误了人家性命!”
“让他试试吧。”青儿小声道,“阿湘在外面学了本事……”
药膏刚触及伤口,黑丝便发出滋滋声响,老汉痛苦的呻吟逐渐平息。韩湘子趁机制定音阵,玄音箫吹出《破腐引》,肉眼可见的黑雾从伤口中溢出,被灵狐的金瞳光芒净化。半个时辰后,老汉竟能坐起,对着韩湘子连连磕头。
村民们走后,叔父的脸色却愈发阴沉:“你若真有本事,为何不早些回来?让我们被全村人笑话,说养了个吃白食的野种!”这话如利刃般划破空气,韩湘子望着叔父眼中的嫉妒与不甘,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家时,叔父正是用这样的眼神,将他的行囊扔出门外。
“叔父,修行之人讲究缘法。”他压下心头涩意,“当年我若不走,此刻怕是连婶母的病都治不了。”说着取出一个玉瓶,“这是观中炼制的‘补气丹’,每日一粒,婶母的病月余可愈。”
叔父盯着玉瓶,忽然冷笑:“谁知道你这丹药有没有毒?莫不是在道观里学了些旁门左道,回来骗我们?”他猛地夺过玉瓶摔在地上,丹药滚落尘土,被鸡啄食后竟发出欢快的啼鸣,羽毛瞬间变得油亮顺滑。
“你……”青儿正要反驳,韩湘子却拦住了她。他弯腰捡起破碎的玉瓶,忽然看见院角堆放的,正是当年他离家时背的青布行囊——布料虽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原来叔父婶母,并非真的将他的东西弃如敝屣。
“明日我便回观。”韩湘子轻声道,“若叔父婶母还有需要,可让青儿去终南山脚的清泉村,那里有人能传信给我。”说罢,他取出从青鸾宗得来的《养生玉简》,“这上面记着日常调理之法,青儿识字,可念给婶母听。”
是夜,韩湘子躺在曾经的小床上,灵狐蜷在枕边。窗外传来叔父婶母的低语:“你说那孩子,真的成了仙人?”“胡话!世上哪有仙人……可那老汉的病,确实好了……”声音渐低,伴着婶母的咳嗽,和叔父的叹息。
他知道,叔父的质疑,并非全因刻薄。在世俗之人眼中,突然归来的游子身着道袍,施展凡人难懂的法术,本就像极了话本里的妖人。就像当年他在清泉村降妖时,村民最初也对他充满戒备——人心的转变,从来需要时间。
次日清晨,韩湘子在灶前煮了锅海鲜粥——用的是东海特产的“金鳞米”,只需少许便能饱腹。婶母喝着粥,眼中闪过泪光,却终究没说出感谢的话。叔父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忽然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别再回来。咱们韩家,养不起吃斋念佛的神仙。”
韩湘子走到他身旁,将玄音箫上的竹笛穗子解下,塞进叔父手中:“这是父亲留下的。当年他总说,叔父年轻时背着他走过十里山路看病。”穗子上的鲛人泪晶在晨光中闪烁,“侄儿从未怪过叔父,只是这世间,除了地里的庄稼,还有许多值得敬畏的东西。”
离开时,青儿追出来,塞给他一袋炒栗子:“阿湘,我信你是仙人。”小女孩眼中亮晶晶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去终南山找你!”
山路上,韩湘子摸着腰间的玄音箫,忽然轻笑。归家这一趟,没有想象中的温情相拥,却让他更懂了“人间”二字——不是所有的误解都能立刻化解,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即时回报。就像他初入玄清观时,连《道德经》都读不懂,却在日复一日的修行中,渐渐领悟其中真意。
身后传来熟悉的狐鸣,灵狐叼着个布包跑来——是婶母连夜补好的旧行囊,里面塞着几个麦饼。韩湘子忽然明白,叔父的恶言,婶母的沉默,青儿的信任,都是人间最真实的烟火。他不需要叔父立刻相信仙法,就像不需要让所有人都听见玄音箫的妙响——只要自己记得,修行的初心,从来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云舟升起时,他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村落,忽然吹奏起《归乡引》。音波掠过田野,正在耕地的叔父忽然抬头,看见云间有青鸾虚影一闪而过——那是萧云送他的《青鸾九变谱》初成之象。叔父揉了揉眼睛,以为是错觉,却发现旱烟袋上的铜饰,不知何时竟刻上了细微的音纹。
“人间路远,仙途更长。”韩湘子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玄音箫上新增的“凡心纹”——那是与世俗羁绊共鸣的印记。他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质疑与误解,但此刻行囊中的麦饼尚温,袖中的水云帕还带着婶母补衣时的线香气息,便己足够。
山风掠过云舟,带来远处清泉村的鸡啼。韩湘子笑了,握紧玄音箫——这一趟归家,虽未得到叔父的认可,却让他真正懂得,修仙者的“成果”,从来不应在他人的惊叹中彰显,而应在默默的守护里生根。就像那株被他用音波救活的老槐树,根须深扎泥土,枝叶却向着天际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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