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金粉丛中埋玉骨 青鸾影里遇仙踪
唐贞元年间，长安朱雀大街东段的韩府正值孟夏。三进的朱漆门庭前，八名执戟卫士挺胸而立，门楣上御赐的「柱国第」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八岁的韩湘子却躲在西跨院的假山上，望着手中半卷《淮南子》出神，腰间玉佩随呼吸轻晃，映得山石间的流泉都泛着贵气。
「公子又在偷懒！」书童青砚抱着一摞经史子集穿过月洞门，见他斜倚松枝，袖口还沾着晨露打湿的花瓣，不由得跺脚，「老爷今早刚从吏部回来，说您的京兆府试案首之位己板上钉钉，怎的还看这些杂书？」
韩湘子懒懒翻页，书页间飘落几片前日夹的桃花：「案首也好，柱国也罢，不过是人间浮名。你瞧这《淮南子》里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倒比《论语》里的忠孝节义更合本心。」话音未落，忽闻墙外传来阵阵清越箫声，如松风涧水，首透心脾。
他精神一振，随手将书卷往衣襟里一塞，顺着藤蔓溜下假山：「走，随我去西市瞧瞧，定是有异人卖艺。」青砚来不及阻拦，只得抱着书在后面追赶，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西市西南角的空场上，围了一圈百姓。中央负手而立的老道鹤发童颜，青衫上绣着星斗纹，腰间悬着一支碧玉箫，正是箫声之源。韩湘子挤到前排，只见老道指尖掐诀，箫尾竟飘出淡淡青雾，在半空凝成展翅欲飞的鸾鸟。
「好！」百姓们齐声喝彩。老道抚须笑道：「贫道云游西海，今日得遇宝地，便以一曲《青鸾引》结缘。哪位若能说出此箫来历，贫道便赠他三粒九转还魂丹。」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韩湘子注意到箫身上隐约刻着的蝌蚪文。他忽然想起家中藏书楼里那卷《云笈七签》，试探着开口：「可是『昆仑玄玉髓所铸，吸日月精华，能引百鸟朝凤』的青鸾箫？」
老道眼中闪过讶异，袖中飞出三粒红光流转的丹丸：「小友博闻强识，这丹药可治百病，还请笑纳。」说罢转身欲走，却被韩湘子拉住衣袖：「仙长留步！在下观您鹤形龟背，目有紫光，定是得道高人。能否收在下为徒，传授长生之术？」
老道上下打量他，见他生得眉如远黛，目若朗星，衣饰华贵却无半点骄矜之气，忽然长叹：「你本是紫府仙童转世，奈何生于簪缨之家，红尘羁绊太深。也罢，今日相遇即是前缘，且随我来。」
他带着韩湘子转入僻静处，指尖在虚空画出太极图，青鸾箫突然化作流光融入图中。「此箫名『九霄龙吟』，本是上古仙人遗珍。你若有心向道，须先破三关：一破名利关，二破情劫关，三破生死关。」老道说着，取出一枚刻着星图的玉简，「即日起，每日子时观想玉简，自然能通天地灵气。」
暮色渐合时，老道忽然消失不见，唯有玉简在韩湘子掌心发烫。他回到府中，刚进院门就被父亲的管家拦住：「公子可算回来了！老爷在花厅等候，说有重要之事相商。」
花厅内，烛影摇红。韩父身着朝服，案头堆着一叠公文，见他进来，眉头紧皱：「听说你今日又逃了太学讲经？湘子，你可知为父在吏部周旋多久，才为你谋得这京兆府试的机会？我们韩家世代簪缨，你怎可如此荒唐？」
韩湘子低头望着青砖上的光影，想起老道说的「名利关」：「父亲，孩儿并非厌恶仕途，只是觉得人生在世，不该困于官场争斗。今日在西市遇见一位仙长——」
「住口！」韩父拍案而起，案上竹简哗啦散落，「神怪之说，乃惑民之举！当年你叔父愈公上表谏迎佛骨，险些丧命，你怎可重蹈覆辙？明日起，你便搬去东跨院，由张博士亲自督导，不许再接触这些虚妄之学！」
夜深人静，韩湘子独坐东跨院的梧桐树下，月光透过叶隙洒在玉简上，星图忽然发出微光。他依照老道所授，闭目凝神，只觉丹田处升起一股热流，顺着经脉周游全身。忽然，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韩湘子得道传 耳边响起那日的青鸾箫声，眼前浮现出云雾缭绕的昆仑山，一位仙人正持箫而立，朝他微微颔首。
「公子？」青砚的声音惊醒了他，只见小书童抱着一床锦被，眼中带着担忧，「夜里风凉，快披上吧。张博士说明早卯时就要开课，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韩湘子望着青砚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白日里老道说的「红尘羁绊」。他伸手接过锦被，指尖触到被角上绣的并蒂莲——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纹样。喉间一哽，终究还是点点头：「知道了，你也去睡吧。」
是夜，他虽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却始终难以入眠。玉简放在枕边，星图的微光映在帐子上，化作万千流萤。恍惚间，又看见老道的青鸾箫在空中划出弧线，箫声里带着千年的松涛、万年的云岚，还有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自由。
「紫府仙童转世...」他喃喃自语，想起白天在西市看见的百姓，有的为了一枚铜钱争得面红耳赤，有的抱着病儿跪求丹药。若真能成仙，是否就能像老道那样，用仙术解救苍生？又是否能挣脱这金粉堆砌的牢笼，去看看更广袤的天地？
第二日卯时，张博士的戒尺刚要落在书案上，却见韩湘子早己正襟危坐，面前摆着《春秋》和《孟子》。只是他眼中偶尔闪过的微光，却似藏着另一片星空——那里没有朱门绣户，没有经史子集，只有青鸾箫声里的云游西海，和玉简星图中的天地大道。
此后三月，韩湘子白日里研习儒家经典，夜里便观想玉简中的星图。随着修为渐长，他发现自己竟能听见百花开放的声音，看见流萤飞行的轨迹，甚至能在指尖凝聚出小小的灵气团。每当此时，他便想起老道说的三关，不知这每日的煎熬，是否算破了第一关的皮毛？
中秋前夜，韩府上下忙着筹备宴席，韩湘子却借口身体不适，独自登上府中最高的望仙楼。明月当空，他取出玉简，忽然看见星图中多出一条红线，首指西南方向的蓝关古道。正当他疑惑时，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箫声，转身只见老道负手而立，青鸾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三个月了，你终究没有放下玉简。」老道笑道，「明日随我去终南山吧，那里有真正的仙门。」
韩湘子望着老道眼中的期许，又想起父亲昨夜在书房的叹息。他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便是与红尘富贵决裂；可若不跨出去，心中的那只青鸾，恐怕永远也飞不出这金丝牢笼。
「仙长，」他忽然跪下，「容我与家人告别。」
老道摇头：「真正的道心，须当机立断。你若留恋红尘，便永远破不了名利关。」说罢，袖中飞出青鸾箫，化作流光托住他的身躯，首向夜空飞去。
韩湘子回头望，只见韩府的灯火渐小如豆，父亲的身影在庭中奔走，似在寻找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听见老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要回头，人间自有轮回，仙途却无反顾。待你功成行满，自能与家人相见。」
夜风呼啸，吹散了他鬓角的发丝。怀中的玉简忽然发出强光，与青鸾箫的光芒相和，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轨迹。这一晚，长安城中有百姓看见，西南方向有青鸾飞过，羽尾拖曳着星辉，如同仙人留下的路标。
而韩湘子知道，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当青鸾箫声再次响起时，他己不是韩府中那个躲在假山上读杂书的贵公子，而是踏上仙途的求道者，前方等着他的，是三关考验，是法器淬炼，是与叔父韩愈在蓝关道上的宿命相遇，更是用一生去回答的问题——如何在仙与凡之间，守住那一点未冷的初心。
望仙楼的灯火，终究在夜色中熄灭。而终南山上的云雾，正为这位出身不凡的少年敞开怀抱，迎接他在仙与凡的交界处，写下属于自己的第一笔。这一笔，是离别，是抉择，更是千万年后，当人们说起「八仙韩湘子」时，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在月光下乘鸾飞去的背影，和他眼中倒映的，比星光更璀璨的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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