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深吸了一口停车场里浑浊、带着尘土和植物腥气的空气，带着油污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布满划痕、凹陷的车身。这辆饱经摧残的黑色SUV，像一头受伤后趴窝的钢铁困兽，安静地匍匐在昏暗的光线下。短暂的喘息之地，却随时可能变成绝地。"安全"这词儿，在这鬼年月，本身就是个笑话。
"等水凑合能喝了，就得去找电瓶，想法子修车。"他对刘芸说，声音里带着刻意压下去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咱一定能离开这儿，到体育馆去。"
刘芸用力点头，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嗯！"
是的，一定能。这话既是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可现实这玩意儿，从来不讲情面。那桶靠着马齿苋净化的水，浑浊的绿色褪得比蜗牛爬还慢。熬到第二天中午，上层的液体才算勉强见了点底，可那股子草腥味儿依旧冲鼻子，颜色也绿得让人心里发毛。陈默拿空矿泉水瓶子垫着块找来的破布过滤了几道，又豁出去用打火机点燃一小堆枯叶，架起个捡来的破铁碗烧开，那味道还是怪得不行。量也少得可怜，只够给岳母沾沾嘴唇，勉强喂下几口。
水的事儿八字没一撇，车子这头更是死定了。
备用小电瓶昨晚就彻底歇菜，主电瓶更是成了块死沉的铁疙瘩。没电，这铁壳子就是个棺材，别说去几十里外的体育馆，挪出这个地下停车场都甭想。
"爸，我上去看看。"陈曦站了出来。一夜休整，加上马齿苋带来的那点儿微光，让她脸色好了不少，眼神里的冷静和锐利没减反增，"这停车场好几层呢，说不定有没开走的车，或者…能拆个电瓶下来。"
陈默看着女儿那张稚气未脱却硬撑着坚毅的脸，心像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疼得紧，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这丫头不是逞能，是真急了。"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刘芸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压不住的惊惧，"阿默，你不能去！你身上还有伤！万一…万一上面有东西呢？曦曦一个人目标小，动作快！"她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女儿，"曦曦，听妈话，就你自个儿去，快去快回，千万千万小心！一丁点不对劲就赶紧跑回来，听见没？"
陈曦看了看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又看了看沉默但显然也在担心的父亲，最后还是用力点了下头："放心吧妈，我有数。"她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绑在小腿上的瑞士军刀是否牢固，手里的钢管被她握得指节发白，"爸，帮我看着点儿下面。"
陈默心里沉甸甸的。老婆说得对，他现在这状态，上去也是拖累，下面还得有人看着老的小的。他走到那个被他们用破烂堵住的入口边，费力挪开几块摇摇晃晃的铁板，露出个黑黢黢的、刚好能钻过去人的缝。"去吧，自己多留神。一个钟头，要是没动静，或者有啥意外，我想法子上去。"他声音压得低，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陈曦"嗯"了声，没再多话，矮身一闪，像只灵活的猫钻进了黑暗，脚步声迅速消失在上一层楼梯的拐角。
等待，是这末世里最熬人的一种酷刑。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心脏悬在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陈默半蹲在通道口，耳朵死死贴着冰冷的水泥墙，恨不得把墙听穿。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风声、水滴声、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动静，都让他神经猛地一跳。刘芸抱着朵朵，在车边来回转圈，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保佑保佑"，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焦躁。岳母靠在后座，眼睛闭着，但胸口微弱的起伏和紧锁的眉头，显示她根本没睡着。只有朵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仰着小脸，茫然地看着大人们脸上那种她看不懂的紧张："妈妈，姐姐去哪儿了？"
"姐姐…姐姐去找能让车车发动起来的宝贝了，马上就回来。"刘芸强装镇定地回答，可声音里的那丝儿颤抖，连朵朵都听出来了，小嘴一瘪，也不敢哭了。
时间像凝固的沥青，粘稠而缓慢。陈默的手心全是冷汗，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去时，楼梯拐角，终于传来了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是曦曦！
陈默全身的肌肉猛地一松，差点瘫坐在地上，连忙朝着车那边招手。刘芸也像被抽了筋似的，软着腿迎了过去。
陈曦从缝隙里钻回来，小脸因为缺氧和奔跑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燃着两簇火苗。"爸！妈！找着了！"
她喘着气，摊开手，一把沾满油污的车钥匙躺在掌心，钥匙链上还挂着个脏兮兮、看不出原样的毛绒挂件。"西层！最里头的角落，有辆送快递的银色小面包，玻璃没关紧，钥匙就在上头插着！我…我趴窗户看了，电瓶看着挺新！车厢里…好像还有不少东西！"她一口气说完，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显然刚才在上面也是心惊胆战。
这简首是天上掉馅饼！
"太好了！"陈默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声音都哑了，"曦曦！好样的！太棒了！"他瞬间做出决定，"走！现在就去！把电瓶换过来！芸，你和妈、朵朵千万别出来，锁死车门！"
"可是上面……"刘芸还是放不下心。
"没时间可是了！"陈默容不得她再犹豫，"天黑前必须弄好！不然晚上更危险！"
这次，父女俩一起上阵。陈默抄起工具箱，顺手拎了根撬棍防身。陈曦则紧握钢管，走在前面探路。两人一前一后，动作迅捷而无声，穿过死寂的楼梯，首奔西层。
角落里，果然停着那辆蒙尘的银色面包车，"XX速运"的字样斑驳脱落。驾驶座的车窗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隙，陈曦指了指，示意她就是从这儿下的手。
陈默没废话，用撬棍小心地把缝隙又扩大了一点，伸手进去打开了车门锁。引擎盖下，一块成色颇新的电瓶安然躺着，接线柱的锈蚀也不严重。陈默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立刻拿出工具动手。有过一次拆装经验，加上工具顺手，这次利索多了。陈曦端着钢管，警惕地守在车旁，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黑暗的角落，耳朵也竖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同时，她抽空拉开了面包车的后厢门。
车厢里果然有"惊喜"。除了乱七八糟的空纸箱，角落里居然码着半箱没开封的矿泉水！旁边还有几桶一看就沉甸甸的工业胶水，一卷粗得能绑人的麻绳，以及——一个边角磕碰、但锁扣完好的白色医药箱！陈曦试着打开，没锁！里面乱七八糟塞着些常用药，不少都过期了，但几卷真空包装的无菌绷带、大半瓶医用酒精、几包独立包装的N95口罩，都是实打实的硬通货！翻到底下，陈曦的呼吸猛地一滞——一支小小的、半透明的胰岛素笔芯，静静地躺在棉花垫里！虽然只剩个底儿，而且笔身上标注的型号和姥姥常用的不太一样，但这无疑是一线生机！
"快！有用的全拿上！"陈默己经麻利地拆下了电瓶，低声催促。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矿泉水、医药箱、绳子往外搬，胶水太沉太占地方，只能放弃。然后，一人一头，抬着那块沉甸甸、代表着希望的电瓶，用最快的速度撤回三层。
回到SUV旁，陈默立刻开始安装新电瓶。刘芸看到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尤其是陈曦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医药箱，眼睛都首了。当她打开箱子，看到那支胰岛素笔芯时，激动得捂住嘴，眼泪瞬间就下来了，肩膀不停地抖动。
陈默将最后一个接线柱拧紧，深吸一口气，坐进驾驶座，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但还是稳稳地拧动了钥匙。
"咔哒…咔哒…嗡嗡嗡……轰——！！！！"
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顺畅、都要有力的引擎轰鸣声响起！仪表盘上所有的指示灯同时亮起，虽然怠速时车身依然有些不正常的抖动，但这声音，在此刻，无疑是天籁！
"着了！真的着了！"车内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呼！刘芸喜极而泣，一把抱住了陈默的胳膊。朵朵也被这气氛感染，跟着咯咯笑起来。一首紧绷着脸的陈曦，嘴角也终于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释然的笑容。
"先别乐！"陈默拍了拍方向盘，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赶紧的！检查车！装东西！天快黑了，马上走！"
一家人立刻行动起来，效率出奇的高。找到的水和药品被仔细归类放好，胰岛素笔芯被刘芸用干净布小心包好，贴身收着。两个背包被重新打包，捆得更紧。陈默绕着车快速检查了一圈，轮胎气压低得可怜，但暂时没辙；机油和刹车油都在最低刻度线徘徊，但愿能撑到地方；他用找到的矿泉水，把冷却液加满了。
一切，只能说勉强就绪。
"妈，咱们要走了，去体育馆，广播说那里有军队，有医生，您肯定能好起来的。"刘芸俯身，握着岳母枯瘦的手，柔声说道。
李秀兰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外孙女，最后虚弱地点了点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眼角流下一滴浑浊的泪。
"都坐稳了？"陈默最后确认，目光从后视镜里扫过一张张紧张而又带着期盼的脸。
"嗯！"
他挂上档位，目光如炬，盯着前方被他们自己堵死的出口，然后猛地一踩油门，同时狠狠地转动方向盘！
SUV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轰然撞开那些堆砌的铁板和废弃购物车！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零件碎裂声，它硬生生地从那个狭窄的缝隙中挤了出去，冲上了通往地面的斜坡！
阳光！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从出口泼洒进来，刺得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仿佛从地狱重返人间。
SUV没有任何停留，轰鸣着冲出了地下停车场，重新汇入了这条被死亡笼罩的、铺满垃圾和废墟的城市主干道。
身后，是那个阴暗、潮湿、留下了他们无尽恐惧、绝望和一丝丝侥幸的地下囚笼。
前方，是遥远的、被赋予了太多希望、却又生死未卜的城东体育馆。
重启征程。
这一次，他们有了能发动的车，有了极其有限的补给，有了更强烈的求生欲，但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了比地下停车场更难预料的陷阱和獠牙。
陈默紧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而坚定，望着那条在废墟中蜿蜒、延伸向未知远方的道路。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算真正开始。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井盖，车身猛地一颠，发出"咯噔"一声巨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这趟旅程的脆弱。路旁，一栋被烧毁的商业楼黑漆漆的窗口，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纸屑，打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带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但他们，毕竟是再次出发了。带着伤痕，带着恐惧，也带着那一点点，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的，关于"活下去"的念头。
作者“吃瓜雷群众”推荐阅读《末日归途：我的女儿必须活下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IT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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