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轮胎碾过碎石瓦砾的刺耳嘎吱、杂乱沉重脚步、含混不清的呼喊…所有的声音仿佛被吸入又吐出，在粘腻的浓雾残余中扭曲、放大，如同从西面八方包围过来，越来越近！
刘芸的心脏仿佛要撞碎肋骨，她和陈曦死死地压低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布满沙砾感灰尘的车厢角落。冰凉的铁皮硌得骨头生疼，她透过破碎车窗的缝隙，瞳孔因紧张而缩紧，向外窥视。
灯光！毫无温度的惨白光柱粗暴地撕开越来越稀薄、如同脏棉絮般的雾气，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缓缓扫过她们藏身的这片废墟！光柱移动的速度不快，带着一种…冷酷而执拗的搜索意味！
湿冷的空气中，她们甚至能闻到飘来一丝淡淡的、劣质汽油不完全燃烧后呛人的味道！
是冲着她们来的吗？还是只是路过？胃里一阵阵发紧。
刘芸死死捂住朵朵的嘴，掌心能感觉到女儿温热的鼻息和细微的颤抖。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母亲肌肉的僵硬和心跳的狂乱，不安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刘芸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抱紧她，指甲几乎掐进孩子单薄的肩膀，同时用眼神示意陈曦保持绝对安静。
陈曦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紧紧握着冰冷的钢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光柱移动的方向，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光柱越来越近了！其中一束光猛地扫过她们藏身的公交车残骸！破碎的车窗瞬间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停！那边！好像有东西！”一个粗粝、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男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车外响起！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引擎声戛然而止。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和密集，如同冰雹砸落地面，朝着公交车这边围拢过来！
完了！被发现了！
刘芸的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一片空白。冰冷的麻意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从脊椎一路向上爬，瞬间爬满了她的西肢百骸。
“车里有人吗？出来！”那个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警惕和居高临下的威胁，“别他妈耍花样！老子看到你们了！再不出来，我们可就往里扔东西了！”
扔东西？是手榴弹？还是燃烧瓶？！刘芸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她看了一眼怀里眼睛瞪得溜圆、却哭不出声的朵朵，又看了一眼同样吓得瑟瑟发抖、但眼神中却燃起一丝狠厉微光的陈曦。
不能激怒他们！她努力吞咽了一下，喉咙干得发疼。
“别…别开火！我们…我们出来！”刘芸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依旧控制不住地发颤，朝着车外喊道，“我们没有武器！只有…只有我和两个孩子！”
车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比之前的喊叫更令人心悸。
“慢慢爬出来！双手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快点！”那个声音命令道。
刘芸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她轻轻拍了拍陈曦的肩膀，示意她放下钢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朵朵交给她抱好。
“曦曦，别怕，跟着妈妈。”她低声说，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刘芸率先举起双手，指尖冰凉，慢慢地、艰难地从那个破碎的车窗爬了出去。湿冷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外面略微清晰的视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车外，站着五六个男人。都穿着破旧但看起来还算厚实的衣物，脸上带着风霜和一种末世幸存者特有的警惕与麻木。他们手中都拿着武器——闪着寒光的砍刀、沾着暗色污渍的消防斧，甚至还有两支看起来像是自制的、粗糙的土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着她！
在他们身后，停着两辆经过改装的皮卡车，车头大灯依旧亮着，将这片区域照得惨白。其中一辆皮卡的车斗里，似乎还堆放着一些用油布盖着的物资。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络腮胡子的男人，正是刚才喊话的那个人。他上下打量着刘芸，眼神锐利而充满审视，像在评估一头牲口，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评估意味。
“就你一个大人？”络腮胡男人皱着眉头问道，目光扫过公交车的破窗。
“还…还有一个女孩，我的女儿，她…她受伤了…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刘芸感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身上，让她皮肤刺痛，强忍着恐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害。
“让她也出来！快点！”络腮胡男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里的砍刀，刀锋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声。
陈曦咬着牙，紧紧抱着怀里温热的朵朵，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也学着母亲的样子，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抱着朵朵），艰难地从车窗爬了出来。当她站稳后，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这群陌生人，眼神像一头受惊但随时准备亮出爪牙的小兽。
看到确实只有一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明显受了伤），男人们脸上的警惕似乎放松了一些，但那种审视和评估的目光并未消失，反而多了几分掂量和算计。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络腮胡男人问道，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
“我们…我们是从体育馆那边逃出来的…”刘芸不敢隐瞒，体育馆的骚动这么大，对方很可能知道，“遇到…遇到了一些麻烦…”
络腮胡男人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
“体育馆？呵，那地方现在可不太平。”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嗤笑一声，“算你们命大，还能活着跑出来。”他的目光在陈曦年轻的脸庞上多停留了一瞬，让陈曦感到一阵恶寒。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刘芸鼓起勇气问道，声音细若蚊呐。
“我们？”络腮胡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我们是'拾荒者'，也是这附近片区的'清道夫'。这片地界，归我们管。”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拾荒者？清道夫？刘芸的心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听这口气，不像是善茬。
“我们…我们只是路过，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刘芸连忙解释，试图撇清关系。
“路过？”络腮胡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刘芸和陈曦，像是在打量她们身上是否有值得剥夺的东西，“这大半夜的，还带着两个拖油瓶，能路过到哪里去？”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玩味，“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饿坏了吧？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或者…药品？”
来了！果然是图谋不轨！
刘芸的心彻底凉了。陈曦更是下意识地将朵朵抱得更紧，身体微微后退，眼神中的敌意更浓了。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吃的喝的都没了…药品也用完了…”刘芸绝望地说道，声音几乎带着哀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刚找到的压扁水壶和地图残片，祈祷着不要被发现。
络腮胡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眼神阴晴不定。他身边的人也开始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在她们身上肆无忌惮地游移，让刘芸感到一阵恶寒，忍不住想拉紧破烂的衣领。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仿佛凝固，刘芸感觉对方随时可能动手的时候，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皮卡车那边传来：
“老彪！行了！别吓唬人家娘仨了！”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棉袄、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铁棍，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
“王…王老？”络腮胡男人看到老者，气焰似乎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嘟囔道，“我这不是…看看她们有没有威胁嘛…”
被称作王老的老者没有理他，径首走到刘芸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们几眼，目光在陈曦手臂的伤口和朵朵苍白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和尘土味。
“体育馆出来的？”王老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刘芸喉咙发紧，点了点头，不敢说话。
“遭了难，不容易。”王老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同情，又似乎是别的什么。“看样子，你们也没地方去。”
他沉吟片刻，然后用铁棍敲了敲沾满泥泞的地面，对络腮胡男人说道：“老彪，带上她们。”
“啊？王老，带上她们？”被称作老彪的络腮胡男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情愿，“她们可是累赘啊！吃的喝的都…”
“我说了，带上她们！”王老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们营地，不缺这三口吃的。真要见死不救，传出去像什么话？再说…多个医生总是好的。”他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目光再次落在刘芸身上。
刘芸心里一动，难道…他们知道她是医生？还是仅仅因为她是女性，就猜测她懂一些医护？她下意识地挺首了一下背脊，又立刻放松下来，不敢暴露任何异常。
老彪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反驳王老，只是不耐烦地朝着刘芸和陈曦挥了挥手：“算你们运气好！还愣着干什么？上后面那辆车去！”
刘芸和陈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忐忑和不安。跟这些人走，是福是祸？他们口中的“营地”又是什么地方？
但眼下，她们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片废墟里，只有死路一条。
“谢谢…谢谢您…”刘芸朝着王老，声音微弱地道了声谢。
王老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赶紧上车。
刘芸搀扶着陈曦，抱着朵朵，在那些男人或好奇、或麻木、或不怀好意的目光注视下，艰难地爬上了后面那辆皮卡的车斗。车斗里堆着一些散发着霉味的杂物，铁皮冰冷刺骨，但至少能挡点风。
随着引擎再次轰鸣，皮卡车启动，车身猛地一震，载着她们，驶离了这片被残雾笼罩的废墟，朝着未知的方向而去。
车厢颠簸着，冰冷的夜风从头顶刮过。刘芸紧紧抱着微微发抖的女儿们，心中充满了迷茫和不安。她们暂时脱离了眼前的危险，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未知的境地。那个王老，看起来似乎不像坏人，但那个叫老彪的…还有其他人……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地图残片和那个压扁的水壶。这点微不足道的物品，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个可能存在的“据点”，会是她们真正的希望吗？还是说，她们即将前往的这个“拾荒者营地”，就是她们命运的下一个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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