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医疗点，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腐朽和绝望的气息。刘芸看着床上依旧昏迷、呼吸微弱的小六子，又想起刚才被驱逐的那一家人悲惨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冷。
老孙头正在给小六子换额头上的湿布，看到刘芸失魂落魄地回来，眼神复杂，叹了口气，低声道：“看到了？”
刘芸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小六子床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依旧滚烫，甚至比之前更烫了。伤口周围的红肿也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下午……又咳了几口血。”老孙头声音沉重，“肺部的感染，恐怕……压不住了。光靠这些草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刘芸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老孙头说的是实话。没有抗生素，没有呼吸支持，小六子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而她，明知道结果，却还要在这里，耗费着营地本就稀缺的资源，进行着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抢救”。这一切，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满足王老“需要一个医生”的要求？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避免落得和张三一家同样的下场？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她痛恨这个残酷的营地，痛恨王老和老彪的冷酷无情，更痛恨……自己的软弱和妥协。
“老孙头，”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营地里……真的……一点抗生素都没有了吗？任何一种都行！”她不死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老孙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以前搜集到过一些，但早就用光了。这东西，在外面比黄金还难找。就算有，也轮不到……”他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刘芸明白他的意思——轮不到小六子这种生死未卜的人。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默默地帮小六子掖好被角，然后转身走到医疗点门口，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营地里麻木忙碌的人群，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她该怎么办？继续这样麻木地“尽职尽责”，首到小六子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是……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医疗点门口。
是陈曦。
女孩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锐利和决绝。她的手里，不再是那根熟悉的钢管，而是多了一把用破布缠着握柄的、看起来颇为锋利的短柄砍刀，刀柄被她握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刀刃上似乎还残留着某些暗红色的污渍。
“曦曦？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刘芸看到女儿的样子，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想去碰她的胳膊，又有些犹豫地缩回了手。
“妈，我没事。”陈曦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沙哑，“伤口好多了，孙爷爷的药很有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医疗点里的小六子，又看向刘芸，眼神坚定，“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我不想再待在那个破岗亭里了。”
“什么？”刘芸愣住了。
“我跟王老说了，”陈曦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早己准备好的台词，“我想加入巡逻队，或者搜集队也行。我可以干活，我可以保护自己，我甚至……可以战斗。”她举起手中的砍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寒光，“我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我不想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张三叔叔他们一样，因为‘没用’而被丢出去！”
显然，刚才那一幕，陈曦也看到了。只是，与刘芸的无力感不同，这残酷的现实，似乎在她心中点燃了另一把火——一把充满愤怒、不甘和求生欲的烈火！
刘芸震惊地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狠厉。她的曦曦，那个曾经会因为打针而哭鼻子、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她赌气的女孩，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她才十五岁啊！本应该是在学校里无忧无虑读书的年纪！可现在，她却拿着刀，说着要去战斗，要去杀戮……
“不行！绝对不行！”刘芸几乎是尖叫着反对，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巡逻队？搜集队？那是去送死！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
“待在那个破屋子里等死吗？！”陈曦猛地打断了母亲，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妈！你醒醒吧！这里不是以前的家了！我们没有爸保护了！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那个王老，那个老彪，他们是什么人你没看到吗？！我们就像他们圈养的牲口！今天你有用，他们给你吃的喝的，明天你没用了，或者他们觉得你碍事了，随时都会把我们踢出去！甚至……”她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甚至可能会对我们做更可怕的事情！”
“我们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必须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我不想像张三爷爷那样！我不要！”陈曦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倔强地看着刘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刘芸被女儿这一番话彻底震住了。她看着女儿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她紧握砍刀、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忽然意识到，女儿在不知不觉中，己经长大了。以一种她从未预料到的、残酷而迅猛的方式。
是啊，陈曦说得对。她们不能永远依靠别人的施舍和怜悯。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末世，只有掌握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冒险，去战斗，去面对那些血腥和危险……那把刀如果砍在曦曦身上……她不敢想下去。她怎么舍得？
“曦曦……”刘芸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担忧和不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你还小，外面太危险了，妈妈不能让你……”
“妈，我己经不小了！”陈曦再次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己经见过死人了！姥姥就死在我面前！爸也变成了……那样！我甚至……甚至今天早上……”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我己经不是那个需要你处处保护的小女孩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甚至……可以保护你和朵朵！”
“王老己经同意了。”陈曦最后说道，像是在给这场争论画上句号，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明天开始，我会跟着老彪……不，是跟着营地里另一个叫‘阿虎’的队长出去巡逻。他说我身手还算灵活，反应也快，可以先从观察和警戒做起。”
刘芸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王老竟然同意了？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是想利用陈曦？还是……把她当成另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他的算盘，永远藏在那双浑浊的眼睛后面。
她看着女儿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坚毅的脸，心中百感交集。担忧、恐惧、不舍……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就像那天看到张三被拖走时，老孙头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样。
她知道，她阻止不了女儿了。这残酷的末世，像一把无情的淬火之锤，正在以最极端的方式，将她曾经叛逆、脆弱的女儿，锻造成一把锋利、坚韧，却也可能随时会折断的……刀。
“那你……一定要小心。”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句苍白无力的叮嘱。她想再说点什么，比如带好药品，比如不要逞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些话，在此刻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我会的。”陈曦低声应道，避开了母亲担忧的目光，转身看向医疗点外那片阴沉的天空，握着砍刀的手，又紧了紧。
夕阳的余晖（如果那灰蒙蒙的天色也能称之为夕阳的话）从营地边缘的缝隙中漏进来，给这个肮脏混乱的营地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金色。岗亭那边，隐约传来朵朵哼唱着不成调的儿歌的声音，那是她新学会的、用废弃瓶盖玩的游戏。这微弱的童声，与远处废墟里传来的感染者嘶吼声形成了荒诞而心碎的对比。
刘芸看着女儿略显单薄却异常挺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
淬火成锋，或许能斩开荆棘，但也可能…伤及自身。
她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在这条布满血与火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更稳一些。
而她自己，也要在这个无情的营地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继续战斗下去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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