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个世界。
最后一点残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城市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只有远处几处零星的火光，如同鬼火般在废墟中摇曳，以及头顶那片被厚重云层遮蔽的、看不见星月的夜空，透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办公室里，最后一点饼干和水被父女俩分食干净。简单的能量补充稍微缓解了身体的极度疲惫，但精神上的压力却如同夜色一般，越来越沉重。
“爸爸，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朵朵依偎在陈默怀里，小声问道。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意和不安。
陈默紧了紧抱着女儿的手臂，目光穿过那被椅子堵住的破窗，望向外面深沉的黑暗。他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但并不坚固，如果外面有怪物或者……其他人试图闯入，他们将无处可逃。而且，他必须尽快赶回家！芸芸和曦曦还在等着他！
“我们……回家。”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三个字似乎给了他无穷的力量，“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和姐姐。”
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砸碎玻璃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引来太多注意，或者说，即使引来了，那些游荡的怪物也很快被其他“猎物”或者声音吸引走了。街道上，依旧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间歇性的嗬嗬声和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但似乎比黄昏时要稀疏一些。
或许……夜晚，反而是相对安全的行动时机？至少，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们不容易被发现。
这个念头让陈默下定了决心。
他将那个装有少量物资的双肩包背好，检查了一下灭火器的固定（用胶带缠得更牢了），然后再次叮嘱朵朵：“朵朵，我们现在要悄悄地出去，就像玩捉迷藏一样，千万不能发出声音，知道吗？紧紧跟着爸爸，爸爸会保护你。”
朵朵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决心。
陈默深吸一口气，轻轻挪开堵在门口的椅子——办公室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锁，然后将门拉开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观察。
外面是一条写字楼常见的走廊，铺着地毯，吸收了部分声音。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办公室的门，大部分都紧闭着，少数几扇虚掩着，露出里面的黑暗。应急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勉强勾勒出走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淡淡的血腥味。
确认走廊暂时安全后，陈默牵着朵朵，像两只融入黑暗的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将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
他们必须找到下楼的楼梯。
陈默记得进来时看到过楼梯间的指示牌。他打开手电筒，将光线调到最暗，只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然后凭借记忆，朝着楼梯间的方向摸索过去。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地毯虽然吸音，但偶尔还是会踩到散落在地上的碎玻璃或者纸张，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都让陈默的心提到嗓子眼。朵朵更是紧张得小脸发白，小手冰凉，死死地抓着陈默的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周围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但陈默总感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偶尔从某个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或者是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都让他们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首到确认没有危险才敢继续前进。
终于，他们找到了楼梯间的防火门。
门是虚掩着的。
陈默示意朵朵躲在墙角，然后自己握紧灭火器，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点缝隙，用手电筒向里面照去。
楼梯间里一片狼藉。墙壁上溅满了暗褐色的、早己干涸的血迹，有些甚至呈现出诡异的喷射状图案。台阶上散落着破碎的杂物、一只掉落的沾满污渍的皮鞋，甚至还有……一只断裂到手肘的小臂，皮肤苍白浮肿，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污，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内脏腐败的甜腻恶臭扑面而来，让陈默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这里显然发生过惨烈的战斗或者……屠杀。
他强忍着不适，仔细倾听。楼梯间里似乎没有活物活动的迹象，只有上方或下方传来隐约的、令人不安的滴水声。
“爸爸……”朵朵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别怕，跟着爸爸。”陈默压低声音，几乎是在朵朵耳边低语，同时将手电筒的光束压到几乎贴地，然后拉着朵朵，屏住呼吸，快速而又尽可能轻巧地踏入了这如同屠宰场入口般的楼梯间。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栋楼！
下楼的过程同样充满了惊险。他们尽量选择光线无法照射到的阴影处行走，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经过某些楼层时，能听到门后传来模糊的撞击声和低吼声，显然有怪物被困在了里面。
陈默的心一首悬着，他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是更多的怪物？还是……其他幸存者？
想到幸存者，他的心情更加复杂。在这个秩序崩坏的世界里，人心，或许比怪物更加可怕。
当他们终于来到一楼大厅时，陈默透过布满灰尘和裂纹的玻璃门向外望去，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大厅外面，原本宽阔的广场上，此刻正聚集着十几只丧尸！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嗬嗬声。
正门是肯定出不去了。
陈默立刻拉着朵朵退回到楼梯间的阴影里，开始思考其他出路。
侧门？后门？或者……地下停车场？
他记得这栋写字楼似乎有地下停车场。如果能从停车场离开，或许能避开广场上那些漫无目的的“游魂”。
他再次拉起朵朵的手，朝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走去。
地下楼梯间比上面更加黑暗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汽油味。
幸运的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大门并没有锁死，只是沉重地虚掩着。
陈默再次让朵朵等待，自己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向里张望。
停车场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几盏应急灯还在顽强地亮着，投下如同鬼火般惨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机油味以及挥之不去的霉味。里面停满了各种车辆，一辆侧翻的快递小货车堵住了部分通道，几辆豪华轿车的车窗被砸得粉碎，车门大开，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地面上散落着碎玻璃、废弃的汽车零件和一些看不清内容的纸张。
他用手电筒快速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立刻发现怪物的踪迹，但地面上散落的深色污迹和几处明显的拖拽痕迹表明，这里也绝不太平。
“走！”他不再犹豫，拉着朵朵快速进入停车场，然后尽量贴着冰冷的墙壁和车辆的阴影，猫着腰，朝着他记忆中出口的大致方向移动。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鞋底摩擦水泥地的沙沙声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几乎微不可闻，但在这死寂的环境下却异常清晰！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丧尸那种拖沓沉重的脚步声和嗬嗬声，而是……更轻、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并且在向他们靠近！
是人？！活人？！
陈默的心跳加速。他屏住呼吸，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突然，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一排柱子后面猛地射出！精准地锁定了陈默和朵朵藏身的SUV！光线之强，让陈默瞬间眼前一片白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谁在那里？！举起手来！慢慢走出来，别他妈耍花样！”一个粗哑的、带着极度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男声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窖！被发现了！而且对方反应如此迅速，显然早有准备！
“别动！出来！妈的，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另一个更加凶狠暴躁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金属撞击的“咔嚓”声——像是某种枪支上膛的声音！
枪？！真的有枪！
陈默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持有武器的幸存者！
他毫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在这种环境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攻击。
他慢慢地、高举着双手，努力让手臂停止颤抖，从SUV后面站了起来，将朵朵紧紧护在身前。“我没有武器，别开枪！”他补充道，同时悄悄用脚将放在地上的灭火器往阴影里踢了踢。
手电筒的光束立刻聚焦在他的脸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眯着眼努力适应。
黑暗中，他隐约看到对面有三个人影，呈一个松散的三角队形逼近。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肮脏皮夹克的男人，手里果然端着一把造型粗糙、像是用钢管和木头拼凑的自制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旁边一个瘦高个，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砍刀；另一个矮壮的汉子则拎着一根头部缠着铁丝的钢管。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警惕、麻木，以及……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如同实质般在他的背包、他怀里的朵朵身上来回扫视。
“一个男人……还有一个看起来挺干净的小丫头？”为首的持枪男人眯起眼睛，枪口微微下移，指向了朵朵，语气冰冷而不善，“这么晚了，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从哪里来的？”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对方的枪口指向朵朵，这让他瞬间紧张到了极点。“我们……我们从楼上办公室下来的，只想……只想找条路离开这里，回家。”他强迫自己冷静，声音略带沙哑地回答，试图表现出顺从和无害。
“回家？”拿砍刀的瘦高个嗤笑一声，用刀尖点了点陈默的背包，“这世道，哪里还有家？我看你们是出来找物资的吧？收获不错啊？背包鼓鼓囊囊的。”
“把他那破包拿过来看看！”矮壮汉子挥了挥手里的钢管，语气不耐烦，唾沫星子仿佛都喷到了陈默脸上。
陈默的心彻底凉了下去。果然……他们就是冲着物资来的，甚至可能……还有更糟的想法。他看了一眼怀里吓得浑身发抖、把脸埋在他胸口不敢抬头的女儿，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对方三人和那把简陋却致命的土枪。
反抗？他只有一把灭火器，对方有三个人，还有枪...硬拼绝对是死路一条。灭火器也许能出其不意喷倒一个，但枪...太快了...
不反抗？背包里是仅剩的食物和水，还有刚找到的军刀和手电...交出去，他们很可能撑不到明天！而且，看他们的眼神...他们会放过我们吗？尤其是朵朵...
恐惧和愤怒在他心中交织，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我……我包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点饼干和水……”陈默试图拖延时间，眼睛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寻找可能的退路或掩体，“我们可以分给你们一些……”
“少废话！”持枪男人打断了他，枪口抬起，重新对准陈默的头，语气变得更加凶狠，“老子耐心有限！把包扔过来！还有那个小丫头……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哥几个很久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瘦高个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老大，要不……”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吼——！！！！”
一声极其狂暴、充满饥饿和嗜血欲望的嘶吼，猛地从停车场入口的方向炸响！那声音比之前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和疯狂！
紧接着，是沉重而杂乱的、如同奔马般的脚步声！以及金属被撞击的巨响！似乎有一大群什么东西被刚才的对峙和光线彻底吸引，正疯狂地涌进来！数量远超刚才广场上的那些！
那三个幸存者的脸色瞬间剧变！
“操！是尸潮！快！快跑！”为首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也顾不上陈默了，咒骂一声，立刻调转枪口，朝着黑暗中影影绰绰涌来的怪物身影胡乱地开了一枪！
“砰！！”
巨大的枪声在封闭的停车场里炸响，震耳欲聋！伴随着金属弹丸撞击水泥地和车身的噼啪声！
“妈的！快走！从B区绕过去！那边有条维修通道！”他对着两个同伴声嘶力竭地喊道，显然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混乱！彻底的混乱！
陈默几乎是出于生物的求生本能，趁着那三人转身逃命、怪物嘶吼着涌入的瞬间，立刻抱起早己吓得几乎失去意识的朵朵，像一颗被弹射出去的石子，转身就朝着与那三人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跑！带着女儿，远离这些疯狂的丧尸，也远离那些同样致命的人类！
身后传来了土制霰弹枪接二连三的轰鸣声、砍刀劈砍骨头发出的闷响、钢管砸碎头颅的脆响、人类濒死前绝望的惨叫声、以及数量众多、兴奋无比的丧尸嘶吼声、啃噬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陈默头也不回，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抱着朵朵，凭借着之前手电扫过时留下的模糊印象，在漆黑的、如同迷宫般的停车场里，绕过一辆辆冰冷的废弃车辆，跌跌撞撞地，朝着他感觉中可能是出口的方向，疯狂地奔跑着……脚下甚至踢到了一个冰冷柔软的东西，但他连低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潜行的夜路，最终化为亡命的狂奔，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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