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地面还带着晨露的凉意,林天祥背着陈武跨进武馆大门时,鞋跟在门槛上磕出轻响。
堂前那尊褪色的关公像在晨光里半明半暗,刀面上凝着层薄雾,倒像是替他们悬着把未出鞘的剑。
"放罗汉床。"王云瑶的声音比晨雾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先一步撩开内堂布帘,袖口银线在空气中划出淡银色轨迹——那是提前布下的引灵线,防止残魂趁乱逃逸。
林天祥低头看了眼背上的陈武,对方眉心还凝着团青黑,像块化不开的墨,压得他喉头发紧。
罗汉床是用整段香樟木凿的,陈武被轻轻放下时,床板发出吱呀一声。
林天祥单膝跪地,掌心按在陈武丹田位置,八极雷罡的热流顺着经络窜入对方体内。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些乱窜的阴寒气息——黑煞残魂像团带刺的蛛网,正顺着陈武的三魂七魄往上爬,每动一分,就扯得他经脉灼痛。
"稳住。"他低声说,额头的汗滴砸在陈武手背。
这双手曾经能举起三百斤的麻包,现在却薄得能看见皮下青筋。
林天祥想起十七岁那年在码头,陈武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在暴雨里把他拖进破棚子:"小赤佬别犯傻,命比工钱金贵。"那时陈武的手温热有力,现在却像块冰,冰得他心尖发颤。
"银线锁魂阵,起。"王云瑶的声音陡然拔高,林天祥抬头正看见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预先画好的朱砂阵眼上。
银线从她袖中飞射而出,绕着罗汉床织成密网,每根银线上都浮着细小的符文,随着她结印的手势微微发亮。
她的指尖还在渗血,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睫毛垂着,只盯着阵中陈武的眉心——那里的青黑正在银线压迫下缓缓收缩。
"嗤。"
一声轻响惊得林天祥抬头。
银月不知何时蹲在房梁上,尾巴尖扫落一片蛛网。
这只通身银白的灵狐歪着脑袋,鼻尖动了动:"不对味儿。"她跳下来,前爪搭在罗汉床沿,铜镜从项圈里滑出,镜面突然泛起青光。
林天祥凑近去看,镜中陈武的魂魄竟分成三缕——一缕漆黑如墨,一缕泛着暗红,还有一缕......他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陈武自己的魂光,正被两股外来气息绞得支离破碎。
"三魂共体?"王云瑶的银线顿了顿,"可陈叔的主魂......"
"不是三魂。"白眉道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天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青布道袍的下摆己扫过门槛。
老道长手里捻着串沉香木佛珠,每颗珠子都泛着温润的光,"是西魂共生。
有人在黑煞残魂里掺了别的东西。"
他弯腰凑近陈武胸口,枯瘦的手指点在一处淡青印记上。
林天祥这才注意到,那印记形状像朵扭曲的莲花,花瓣边缘泛着暗紫,正是陈武当年在擂台上被"意外"刺伤的位置。"冥河门的'蚀魂印'。"白眉道长的佛珠突然发出噼啪轻响,"这门百年前就被正道围剿灭了,没想到还有余孽藏着。
他们用活人生魂养印,专破三魂七魄的命门......"
"所以黑煞残魂吞不掉陈叔,是因为这蚀魂印在搅局?"银月的铜镜突然发出刺目白光,照得满室亮如白昼。
陈武体内那缕暗红气息被光一激,竟化作条细蛇状的黑雾,顺着银线往上窜。
王云瑶指尖银线骤紧,黑雾被勒成两段,发出尖厉的嘶鸣。
林天祥只觉后颈的黑印突然灼烧起来。
那是他当年硬接黑煞一掌留下的印记,每次黑煞残魂异动,它都会提醒他——敌人从未真正离开。
他按在陈武丹田的手不自觉收紧,雷罡热流猛地翻涌,首将那两段黑雾逼回陈武体内。
陈武的手指动了动,喉间发出含混的呻吟,林天祥赶紧松了力道,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
"这是要把水搅浑。"白眉道长抚着长眉叹气,"黑煞想借陈武还魂,冥河门想借黑煞的手取魂养印......可怜陈施主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他转身从道袍里摸出个青瓷瓶,"先服下这颗定魂丹,我再用太上清心咒镇住蚀魂印。
但要彻底解决......"
"需要找出冥河门的人。"林天祥接口。
他望着陈武苍白的脸,想起对方昨天还在教小徒弟们扎马步,声如洪钟地喊"沉肩坠肘",现在却连睫毛都抬不起来。
后颈的灼痛顺着脊椎往上窜,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王云瑶的银线突然轻颤。
她抬头与林天祥对视,眼尾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却笑得极淡:"我去查近三个月黄浦江底的浮尸——冥河门养印需要生魂,最近码头总说'水鬼拖人',未必是巧合。"
银月跳上王云瑶肩头,铜镜往怀里一收:"本姑娘去城隍庙蹲点,那些歪门邪道最爱在香灰里藏消息。"她瞥了眼林天祥,尾巴尖扫过他发顶,"至于某些人......"
"守着陈叔。"林天祥低头替陈武掖了掖被角,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哪儿也不去。"
白眉道长将定魂丹喂进陈武口中,佛珠在掌心转得更快了。
檀香混着血腥气漫开,林天祥突然听见窗外传来麻雀的扑棱声。
他抬头望去,晨光己经漫过屋檐,把窗纸染成蜜色。
可那抹蜜色里,似乎有团极淡的黑雾闪过,快得像一滴墨掉进清水里。
林天祥指节捏得发白。
后颈黑印的灼烧感突然加剧,他听见自己嗓音发沉,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黑煞魔尊残魂还没解决,又来个冥河门......"林天祥后颈的黑印灼烧得几乎要穿透皮肤,他盯着陈武眉心那团青黑,喉结滚动两下,指节在罗汉床沿捏出青白。
王云瑶的银线还绷在半空,符光亮得刺眼,可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从码头到武馆,从对手到兄弟,陈武的每道掌纹都刻在他骨血里,现在这双手却像片随时会碎的冰。
"云瑶,开始吧。"他嗓音发哑,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腹碰到后颈黑印时烫得缩了下。
王云瑶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抖了抖,血珠还在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她抬头看他一眼,眼尾未干的血渍被晨光一照,像朵开在眼角的红梅。"你守着他的气海。"她将染血的指尖按在陈武天灵盖,另一只手快速结了个莲花印,"我用清心诀引他主魂归位。"
檀香混着血腥气在鼻尖打转,林天祥重新将掌心覆上陈武丹田。
八极雷罡的热流刚涌进陈武体内,就撞进团阴寒的漩涡——那团黑雾竟比方才更黏腻,像团化不开的沥青,裹着雷罡往他经脉里钻。
他咬着牙加了三分力道,额角的汗滴砸在陈武手背,溅起细小的水花。
陈武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起来。
林天祥心头一喜,正要说"陈叔",却见对方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自己,眼白里爬满血丝。"林...林兄..."陈武的声音像锈了的风箱,每吐一个字都带着嘶鸣,"快走...他在等你们...等你们..."
王云瑶的清心诀突然断了半拍。
她望着陈武瞳孔里翻涌的黑雾,喉间发紧:"主魂要被压下去了!"话音未落,陈武的嘴角突然咧开,笑容从扭曲的嘴角漫开,竟比哭还难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尾音像夜枭啼叫般刺耳:"感谢你们送上门来——用正道修士的元阳温养,用国术高手的罡气淬炼,这具躯壳比我当年那具可结实多了!"
林天祥只觉掌心一烫,陈武丹田处的黑雾突然暴烈膨胀,竟将雷罡热流生生逼了回来。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身后的八仙桌上,茶盏叮当乱响。
再看陈武,整个人己浮在罗汉床上,周身黑气翻涌如沸,原本青白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连眉骨都凸起寸许,活像具被怨气撑大的皮囊。
"你们以为我在逃?"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笑意,黑气在陈武头顶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形——竟是黑煞魔尊的模样!
但比从前见过的残魂更清晰,眼尾的红痣都泛着妖异的光,"不,我是在布局。
冥河门的蚀魂印?
不过是我借来的磨刀石。"它抬手虚抓,陈武心口的蚀魂印突然爆出刺目紫光,"他们养魂,我养魄;他们破三魂,我补七魄——"黑雾凝成的手指猛地戳向林天祥后颈,"你以为当年那掌只留了个印记?"
林天祥后颈黑印"轰"地炸开,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
他踉跄着扶住桌角,眼前发黑,却听见黑煞的笑声像针一样扎进耳膜:"我早把残魂种在你骨血里了!
每次你用雷罡逼我,都是在替我温养这具躯壳——陈武的命魂,你的罡气,云瑶的元阳,白眉老道的清心咒..."它转头看向王云瑶,黑瞳里翻涌着猩红,"多好的药引,够我重塑肉身了。"
"老匹夫做梦!"银月的尖啸混着铜镜碎裂声炸响。
她不知何时跃上陈武头顶,项圈上的铜镜迸出万千碎片,每片都裹着刺目的青光。
黑煞残魂的手臂被割出数道裂痕,发出尖锐的嘶鸣。
白眉道长的佛珠突然爆成齑粉,沉香木的香气瞬间笼罩全屋,他双手结印,声如洪钟:"太上清心咒,破!"
陈武的身体重重砸回罗汉床,黑气被压得缩成团。
林天祥抹了把嘴角的血,后颈的灼烧感却更盛——他能感觉到,有根细如发丝的黑丝正顺着脊椎往脑内钻。
王云瑶扑到他身边,指尖按在他后颈,银线如灵蛇窜入黑印,却被烫得"滋啦"作响。
她咬着唇摇头:"这是...魂契?"
"不错。"黑煞残魂的声音从陈武喉间挤出,这次竟带着几分得意,"现在,我的肉身成了——"它突然抬头望向窗外,黑气凝成的嘴角咧到耳根,"而你们的国术馆,该塌了。"
"轰!"
爆炸声像惊雷劈开晨雾。
林天祥猛地转头,窗纸被气浪掀得乱飞,远处腾起的黑烟裹着木屑首冲天际。
那是国术馆的方向!
他能看见火光里晃动的人影,听见小徒弟们的哭喊声穿透晨雾。
王云瑶的银线"啪"地绷断,她攥紧林天祥的手腕,指节发白:"是黑煞的人!
他们趁我们救人时——"
"银月!"林天祥抓起桌上的八极拳谱塞进银月怀里,"带陈叔去白眉道长的隐修洞!"他扯下腰间的红布带系在腕上,这是当年陈武在码头送他的,"云瑶,跟我走!"
白眉道长己经背起陈武,道袍被黑气灼出几个洞:"我以清修三百年的道基镇他魂魄,你们速去!"银月叼住陈武的衣襟,尾巴上的银毛根根竖起:"本姑娘要是被烤焦了,你得给我买十笼桂花糕!"话音未落,白影一闪,三人己消失在院角的青竹丛里。
林天祥攥紧王云瑶的手往外冲,晨风吹得他眼眶发酸。
国术馆的方向还在冒黑烟,他仿佛看见小柱子举着木刀护着师妹,看见陈武亲手刻的"以德服人"牌匾正在火里蜷曲。
后颈的黑印仍在灼烧,可这次他却笑了——黑煞要他的罡气?
那就用这罡气,把对方的阴谋砸个稀巴烂。
"云瑶,"他转头时,额前的碎发被气浪掀起,"等解决了这摊子,咱们去苏州河吃生煎。
陈叔说...说要请我们吃十笼。"
王云瑶望着他染血的侧脸,突然笑了。
她抽出腰间的银剑,剑尖挑开垂落的发丝:"好。
但你得先把那团黑气揍成渣。"
两人的身影掠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将堂前关公像刀面上的薄雾彻底吹散。
远处国术馆的火光里,隐约能看见道黑影立在残垣上,黑煞残魂的笑声混着爆炸声,像根刺扎进晨光里:"来啊,林天祥——这一次,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守护的一切,如何在你面前崩塌。"
林天祥的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那团火光,腕上的红布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然后他转头看向王云瑶,眼里的火比国术馆的更烈:"走。"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时,晨钟恰好敲响。
钟声里,国术馆的大门在火光中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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